第二十二章邢掌柜偷换发报机 冯参议斥责杨…

一刻钟后，马功臣和小董先后端上来了一盘地瓜面窝头，还有一盘热气腾鹏的鸽肉。他做的鸽肉与唐掌柜做的风格迥异，盘子里没有一片辣椒红，只在上面撒着几根绿生生的芫荽叶子。鲁青州看着眼前的这些饭食，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鲁青州笑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快？马功臣说，鸽子都是自然死亡的，平常舍不得吃，就把这些食物冻在了血窝里，有贵客来了，才拿出来招待。言罢盯着鲁青州说，你可别误会，我们从来不杀活鸽子的。它们可是咱们的功臣，又怎么能杀它们呢！鲁青州喔了一声，问道，功臣？啥功臣啊？马功臣笑而不语。

        众人围着木桌就坐，各自握着筷子吃饭。邢掌柜边吃边说，青州啊！你爹可是个大英雄啊！当年他的英勇事迹，在咱们队伍里一直流传，当年你爹还给我送过来了一个小伙计，当时的他也就跟你们差不多大。那个娃儿聪明，也会来事儿，后来我发展他入了党，可惜的是，他年纪轻轻地就牺牲了，在省城被那个“土皇帝”执行了枪决……

        鲁青州问，你说的是不是王天生？邢掌柜说，是！他是个英雄，在省城的法庭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咬了韩复榘的胳膊。鲁青州又问，他为啥咬他啊？邢掌柜说，当时韩草包手里握着你爹养的那只鸟雀，多亏王天生咬了他一口，那只鸟儿才从韩草包的手中飞了出去，后来鸟雀被你爹杀死了。你们不知道，当时的那只金丝雀已经成了一颗定时炸弹，倘若敌人利用它围剿益北特支的同志，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因此流血牺牲呢！

        邢掌柜正说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众人警觉了起来。邢掌柜朝着大家压压手，示意息声，站起身子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轻问了一句，谁？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回话声，我，孟皇城。邢掌柜把门拉开了，盯着门外的人说，孟掌柜咋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啊！来者正是长丰当铺的孟掌柜。听邢掌柜和他说话的语气，两个人应该颇为相熟。

        孟掌柜一步迈过门槛，朗然说道，隔着一道墙我就闻到香味儿啦！原来炒的鸽子肉啊！看来是有贵客到了。邢掌柜笑笑，指着唐鲁二人做介绍，这个叫唐三民，这个叫鲁东海，从益北过来的，我老家的两个外甥。邢掌柜多年的阅历经验，编个瞎话张嘴就来。孟掌柜眨巴着狡黠的眼睛，把鲁青州和唐益北挨个打量一番，调侃了一句，邢掌柜，你这农村的亲戚可真是不少啊！邢掌柜一笑，孟掌柜来我这里，是有啥事儿吧？孟皇城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笑笑，老邢头儿，跟我玩滑头是不是？我那块钟表呢！你这都修了半个多月了，还没修好，是不是不想给我了？孟掌柜这么一说，鲁青州想起了皮箱里的那口被冀瑞堂砸碎的古钟。

        邢掌柜笑着回道，你这是说的啥话，咱们老哥俩谁跟谁啊！还修着呢！估计这两天就好。孟皇城说，你可得好好给我修啊！那可是我从吴都统那里淘置来的稀有货，有人给我出到一百个大洋我都不舍得卖呢！孟皇城诡异地眨巴眨巴眼睛，转移了话题，老邢，知道吗？鬼子今天晚上在老槐树那里严查呢！邢掌柜说，不知道啊！又故意问，咋啦？查啥啊？孟皇城说，听说是查共党。邢掌柜意味深长地说，是吗？你怎么知道是查共党？说不定查国民党呢！孟皇城摇摇头，不会！国军滑着呢！名义上说是联共抗日，实际上暗地里还跟共党死磕呢！国军的抗日就是打太极，跟共产党那帮人可不一样，他们跟鬼子可是死磕啊！你忘了一句话啦？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国民党剿共，鬼子杀共，他们都跟共军有仇，自然就穿一条裤子啦！

        邢福春做地工二十多年，练就了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可他实在琢磨不透眼前的这个孟皇城的真实身份，他一直怀疑这个孟皇城是国民党的特工，可这个家伙刁钻巨滑，说起话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邢福春一直在云里雾里飘着，摸不透他的真实来路。直到抗战胜利，他还是没摸透孟掌柜的真实身份。孟掌柜的屹立不倒一直坚持到解放后的土改运动，深藏不露的他再也无力掩饰自己的赤裸裸的土豪身份，最终倒在了汹涌的“斗地主”的民潮之中。他主动向新政府上缴长丰当铺，积攒了一辈子的古玩珍宝也上缴了国库。他积极的认罪态度得到了新政府的谅解，最终给他留了一条性命。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孟皇城是何感想。

        孟皇城小坐了片刻便回了他的长丰当铺。孟皇城到药房这里来也没啥正事儿，就是过来问问他在邢福春这里修的钟表。此时的他还真不晓得，他那口宝贝钟表就盛在唐益北手里提着的皮箱里，不过已经碎成了一堆零件儿。

        孟掌柜走了大约一刻钟，药房大门又咚咚咚地响了起来。不得不说，邢福春这里可真忙啊！邢掌柜又贴着门板问了声谁，外面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回话声：“我是冯旭臣。”邢掌柜忙拔开门闩，盯着门外站着的人说了一句，冯参议，快进来。这个人叫冯旭臣，第三片区长秋村人，是益都县抗日民主政府的参议长。冯参议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国字形脸膛，唇上蓄着两撇精致的八字胡，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圆毡帽。耷拉着嘴角，一脸的威严。他一进门就怒哞哞地谩骂起来，那帮混蛋，鬼子没来的时候屠杀共产党，如今国共合作了，他们又跟在鬼子的屁股后面捕杀共产党，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邢掌柜知道他在骂那帮汉奸，心想他肯定是在老槐树路口被伪军盘查了。邢福春忙把他让到上座，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笑着宽慰道，冯参议何必为那帮汉奸走狗生这么大的气呢？那些人绝对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冯旭臣摘下毡帽放在桌子上，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憋在心里的闷气稍稍有了些平顺，盯着邢福春问道，鬼子盘查得这么严，邓书记不会有什么危险吧？邢福春知道他说的是邓恩铭，笑着回道，冯参议放心吧！我已经给省委发了电报，明天晚上的会议取消了，邓书记不会再过来了。冯旭臣长吁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他又咂吧空了一碗儿茶水，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将放在桌子上的毡帽往脑袋上一扣，说道，既然会议取消了，我也就不在这里呆着了，今天夜里我就赶回长秋村去。

        冯旭臣起身要走，一直站在药柜旁侧的鲁青州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冯伯伯！冯旭臣并不认识鲁青州，盯着他问，你是？鲁青州说，我爹是鲁贞元啊！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说起你。冯旭臣激动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鲁青州吧？鲁青州点点头。冯旭臣说，我见过你，不过那时候你也就是五六岁，如今可长成大小伙子了。唉！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了些悲悯，你爹可是大英雄啊！可惜被那个混账杨九五给害死了。提起杨九五，冯旭臣又开始数落起他来，那个混账东西，杀共产党有一套，鬼子来了他比兔子跑得都快，扔下全县百姓不管，领着一家人跑到山窝里躲清闲去了，什么玩意儿啊！冯参议骂了一通，盯着鲁青州说，青州，有空到我们长秋村去看看，我们那个村，可是咱们益都县城的模范村呢！

        冯旭臣说得没错。长秋村地处益都县西南山区，隶属庙子镇。东依阳明山，西面淄河。现在的长秋村在冯旭臣的次子冯毅之地领导下，全民皆兵，积极组织武装力量，加紧操练，以抵抗日本鬼子的侵略，是名副其实的堡垒村。

        冯旭臣要回长秋村，邢掌柜百般挽留，要他留住一宿再走。冯参议是个执拗的人，说村子里繁杂事务多，在这里待不住，坐上等在外面的一辆马车走了。

        送走了冯参议，邢掌柜关好了门，扭头看着唐益北说，唐政委，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就在药房后院挤一宿，明个儿一早再走，今天夜里我加个班，争取把报话机修好，明日一早你们就可以带回去了。唐益北点了点头。客气了一句，麻烦邢掌柜了。邢福春扭头盯着小董说，你去准备一下床铺。小董应喏一声刚要走，唐益北嘱咐了一句，小董，准备两间房间啊！小董犯了难，这个。怎么了？原来这里住宿条件有限，只有一间空房，实在挤不出第二间空房来了。唐益北说，那你就在房间里再加张床，反正我不跟他一张床睡觉。说到这里，他努着嘴白了鲁青州一眼。鲁青州抬手照着他肉乎乎的尻子拍了一巴掌，调侃了一句，你小子，跟我睡咋啦？唐益北闪身一躲，扭头盯着鲁青州毫不客气地说，你“细睡”，我可不习惯。

        唐益北话音刚落，邢掌柜憋不住噗笑一声，马功臣也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了一句，你俩真像一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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