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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卢跃刚拒绝荣誉和民国教授们的骨气


卢跃刚拒绝与中国报告文学学会“配合”和民国教授们的骨气

        在一个论坛上看到一篇卢跃刚致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的信。

        看了这封信,我久久难以平静,有种看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感觉。

        事由卢跃刚接到中国报告文学学会通知,说他1993年发表在《当代》上的报告文学《以人民的名义》经专家评选,获得改革开放三十年三十篇优秀报告文学奖。而且,不久将会在《文艺报》上公布。而这次报告文学评奖活动规模宏大,涵盖了三十年来中国大陆发表的所有报告文学,获奖作品,代表新时期报告文学的最高成就!可以说,卢跃刚倍受殊荣。

        但得知中国报告文学最重要的两位作家刘宾雁、苏晓康的作品不在这次评奖之列后,卢跃刚拒绝了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的邀请,对这次评奖活动不予配合,放弃了此项“殊荣”。

        卢跃刚认为,如果剔除了刘宾雁、苏晓康,中国近三十年来报告文学的历史就不是完整的、真实的、客观的。

        卢跃刚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良心骨气与正义感,拒绝与官方中国报告文学学会“配合”,为中国的文人争了一口气!

        谁都知道刘宾雁与苏晓康在中国近代报告文学上的历史地位尤其是刘宾雁。

        刘宾雁的《人妖之间》、《第二种忠诚》、《千秋功罪》……苏晓康的《阴阳大裂变》、《神圣忧思路》、《洪荒启示录》、《乌托邦祭》……篇篇都是精华之作,影响之大,笔触之深,近三十年来无人超越。把这两位公认优秀的报告文学作者排斥在外,这评奖还有什么意义?

        究其因,刘宾雁与苏晓康因与当局政见不同,有人不高兴而已。

        历史上,中国的文人有奴才,也有有骨气的志士。一般地说,明君之下出高士,暴君之下育奴才。

        皆因明君能容人,属下对抗一下君主,至多使其不快,不被重用,使得自己的前途灰暗,但不会家破人亡。因此,历史上就有许多文人藐视功名,宁为情性而得罪皇帝。

        才子柳永有词“忍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惹恼了皇帝,结果皇帝在他的试卷上批:“此人花前月下,爱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皇帝大笔一挥,柳永与官场无缘。从此柳永难入仕途,但他成为了中国极有影响的婉约派大词人,后来自嘲“奉旨填词”。

        柳永是幸运的,因为他没碰到暴君。

        邓拓一篇“说大话的故事”,并没有柳永的愤慨,只是善意的比喻、提醒,结果却丢了卿卿性命。假如毛氏宽厚,冷落邓拓就是,何必要置人于死地?

        暴君是不可触犯的,一旦触怒暴君,轻则有牢狱之灾,重则死无葬身之地,后果不堪。故在暴政下,文人的骨气尤为可贵。

        过去的中国文人志士,最重风骨。故在暴政下,也不乏抗君之士。人格独立,思想自由,尊重民意,不媚权贵,就是风骨。

        没有风骨的知识分子,便是犬儒。他们没有是非原则,只有厉害权衡,现在被网民讥讽为太监。这些人没有人格,因此他们所谓的忠心,也只是在主子得势时忠。上级一旦失利,难免要反戈一击,杀个回马枪以报效新主。

        由此想到民国一些教授的轶事。

        民国的一些教授们基本上没有反民主的,很多教授奉行君子不党,不与独裁政权合作,视尊严为生命。

        傅斯年才华横溢,桀骜不驯,一生不党,拒不做官。朝野上下,唯有傅斯年翘着二郎腿跟蒋介石讲话。蒋介石对傅斯年的自傲也不计较,相反欣赏有加。

        1946年初,蒋介石要补充一个国府委员,点将要傅斯年,但任凭说客说破口舌,傅斯年不为所动,坚决不肯做官。傅斯年以学者的良知和责任,曾直言政治上的失败,数次揭露行政院长孔祥熙和宋子文的腐败无能,由此而得“傅大炮”之名。

        与傅斯年同时代的教授刘文典,因跟蒋介石拍桌叫板而名噪一时。

        1928年,刘文典担任安徽大学校长。蒋介石多次表示要到安徽大学去视察,但刘拒绝其到校“训话”——正像美国的学校拒绝奥巴马演讲一样,八十年前的中国教育也是独立的。刘文典坦然放言:“大学不是衙门,不需要向权贵献媚。”

        安徽大学闹学潮,蒋介石传令刘文典汇报。刘文典对蒋介石给教育部下达的《通知》里使用“责令、责成”、“纵容学生闹事”等词十分不满,声言“我刘叔雅并非贩夫走卒,即使高官也不应对我呼之而来、挥手而去”。见蒋介石时,蒋介石问:“你是刘文典么?”刘文典傲然应答:“字叔雅,文典只是父母长辈叫的,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叫的。”使蒋尴尬。蒋要刘交出在学潮中闹事的员名单,刘文典说:“我只知道教书,不知道谁是。你是总司令,就应该带好你的兵。我是大学校长,学校的事由我来管。”蒋介石大怒,拍案曰:“刘文典,你看看自己像个什么东西?简直一个封建遗老!不把你这学阀撤掉,就对不起总理在天之灵!”刘文典反唇相讥:“蒋介石,你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纯粹一个封建军阀!”说到激烈处,两人互相拍桌大骂。

        最后,蒋介石以“治学不严”罪关押刘文典,全国学术界引起震动。安庆的学生示威游行,要求“保障人权”、“释放刘文典”。后经元老蔡元培等说情,蒋以“即日离皖”为条件,释放了刘文典。刘文典离开了自己创立的安徽大学,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便请他担任国文系主任,蒋和当局都没有干预。刘一直在名牌大学安然做教授,讲授《庄子》,一样峥嵘。

        张奚若“要蒋介石滚蛋”的事,也是美谈。

        抗战期间,西南联大政治学教授的张奚若被聘为国民参议员。一次开会,他当着蒋介石的面批评的腐败、独裁。蒋粗暴地打断他的发言,插话说:“欢迎提意见,但别太刻薄。”张奚若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从此不再出席参政会。等到下一次参政会开会,当局寄来路费和通知,他当即回电一封:“无政可参,路费退回”。1946年初,他应学生邀请,在西南联大图书馆前草坪做了一次大为轰动一时的讲演,听众达六、七千人。他在讲演时大声说:“假如我有机会看到蒋先生,我一定对他说,请他下野,这是客气话。说得不客气点,便是请他滚蛋!”

        尽管蒋没有为难他,但公开说出这些话,无疑是需要勇气的。

        柳诒征为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国文、历史教授,先后执教于清华大学、北京女子大学和东北大学;1929年重返南京,任教中央大学,并担任南京图书馆馆长、考试院委员、江苏省参议员。抗战胜利后,柳诒征当选为江苏省参议员,凡与国计民生有关之事,他总是仗义执言。

        一次,参议会开会,省主席及各厅厅长均列席被质询。会上,教育厅长为一件事指责参议员吹毛求疵,柳诒征当即拍案而起,声色俱厉地说:“你须知道参议员是代表人民行使神圣的职务,你们不过暂时负一时治权责任,应当小心,敬听主人翁代表的意见。没有民主修养就不配列席会议,就不配做民主国家官吏!”教育厅长一时被训斥得面红耳赤,呆如木鸡,而全场则掌声雷动。

        马寅初教授是大家熟悉的经济学家,蒋介石要接见他,马寅初掷地有声地说:“他要见我他自己来。”

        笑傲君主,这些教授们的底气从何而来?

        当然是他们的学养品格,胆识风骨使然。

        但人们往往忽视了他们面前这个君主的宽厚与大度,民国教授们是幸运的。设想一下,假如这些教授面前的蒋介石要是换成了,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答案是明确的,因为无数在新中国敢于直言时弊的教授们的悲惨命运,已经为我们作出了明确的注解。

        此刻,面对卢跃刚拒绝配合官方中国报告文学学会,我再一次领略了中国文人风骨的可敬。

        应该看到,卢跃刚人身是安全的,现在的环境与当时老虎屁股摸不得的专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现在高高在上的人也喜欢颂扬,面对批评指责,纵然有点不耐烦,还不至于大肆报复。

        但不排除皇帝不急太监急,有无马屁精主动邀功,暗箭伤人,也未可知。

        但暗伤与明害,意义与作用已经不同。

        这是时代的进步。

        要求民主,拥护仁政已经深入人心,而独裁专制已经不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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