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儿子
包产到户的第一年,上河村生产队的社员们拿出全部的力气来，对自家的态度，跟之前对公家的态度截然不同。
往日里顾建国火急火燎的催着赶着,双抢也得持续一个半月。
可今年倒好,这才过去半个多月，家里头青壮多的人家已经收完了，慢一些的人家，不到一个月也进入了尾声。
倒是有一个难题，以前粮食收上来都是公家的，晒谷子的时候大家不争不吵好商量,可现在不成了,谁家都怕自己吃亏。
顾建国少不得到处奔走,协调社员们的关系，要是有人吵得凶了，他还得扮黑脸，直接说出继续闹大了谁都别晒，一块儿去镇上请罪的话，这才算压下来。
顾明东家倒是没这个烦恼。
他们家人多，一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是生产队第一家干完的。
趁着日头好,他们家抢在所有人之前晒完了谷子,顾家姐妹和顾芸看稻谷，顾明东还带着弟弟去顾三叔家帮了忙。
连轴一圈儿转下来,几个人都晒黑了一个度。
等晒干的稻谷堆进仓库，看着满满当当的库房，顾明南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还是为自家干好啊，这些天我有花不完的力气。”
顾明东笑着提议道：“这些天大家辛苦了,老二，你扛一袋去脱了壳，咱们煮新米吃。”
这话让顾明南一愣：“现在就吃？”
按理来说，他们这边都是先用新米交公粮，交完有剩下的也是堆起来，先吃去年留下的陈粮，甚至还有人卖了新粮换陈粮吃的，虽然味道不好，但陈粮便宜。
顾明东却说：“咱家又不差那几个钱。”
一想也是，顾明南顿时高兴起来，扛起一袋子就往外走。
“二叔，我跟你一道儿去。”顾亮星也跟上去帮忙。
“小西，你去喊一声晓茹几个过来，咱们煮新米吃。”顾明东交代了一句。
顾明西清脆的应了一声。
既然要吃新米，那配菜也不能随便了，顾明北拿出之前买的腊肉排骨，排骨用莲藕炖汤，腊肉就加上夏天的鞭笋一块儿炒。
再加上时兴的几样蔬菜，满满当当的放了一桌子。
大圆桌再一次派上用场，一家人都能坐得下。
要是以前，看见这满桌的好菜，众人肯定先往荤菜招呼，但是这一天，他们的注意力都落到了饭碗上。
才刚从地里头打上来的稻谷，晒干脱壳之后，乳白色的米粒带着一种光泽感，煮熟之后一打开锅盖，就有一种淡淡的米香味。
顾明东低头吃了一口，只觉得口感劲道，唇齿留香。
“好吃！”顾亮星忍不住喊道。
顾亮晨也说：“没想到大米饭也能这么香。”
以前光知道大米饭好吃，比红薯饭强多了，但是第一次，他们觉得这大米饭让人惊艳。
顾明南一边吃一边点头：“以后咱家的新米都放着自家吃，把陈粮拿出去卖了交农业税就成了，不够我来补。”
坐在他身边的钱晓茹听了这话，脸色不变，反倒是也说：“确实是香，加一点肉汁拌饭就更香了。”
在她身边，顾亮阳和顾亮月两个已经吃得头也不抬了。
慢慢一铁锅的米饭，愣是被顾家人吃得干干净净，最后的锅巴也是美味，焦香酥脆，干吃带着一股米香味，撒上一点盐巴就更加美味。
顾亮阳一边吃，一边问：“爸，为什么大伯家的米饭也这么好吃，你咋不煮的好吃点呢？”
顾明南哈哈一笑：“那你给大伯当儿子吧，留在这边每天都能吃。”
顾亮阳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吧，以后我就是大伯的第三个儿子了。”
临了还叫：“爸，以后我就叫你二叔。”
钱晓茹脸都黑了，顾明南没想到儿子这么“大义灭亲”，连忙道：“小没良心的，一顿饭就把你骗走了。”
顾亮阳却说：“爸，不是你把我送给大伯当儿子的吗，反正大伯也姓顾，我也不用改名，都是自家人没关系的。”
桌上的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顾亮晨抱起小堂弟，顾亮阳年纪不大，分量倒是不轻，长得格外的壮实。
“阿阳，你来晚了，大伯儿子的坑已经被我们占了，没你的位置了。”
“是啊，要当我爸儿子的话，先得打赢我们俩。”顾亮星故意拍着胸膛。
小孩儿很有自知之明，看了看他们的肌肉，再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放弃了这个想法。
顾亮阳有些愁眉苦脸，歪着头问：“那我还能来吃饭吗？”
顾明东笑道：“想吃随时都可以来。”
顺便教训弟弟：“平时别给你儿子灌输乱七八糟的思想，小孩子会当真的。”
顾明南摸了摸鼻子，挨了骂也不敢说话，没敢说在家他经常嚷嚷着，他儿子就是大哥的儿子，儿子听多了，估计心里头也这么想。
吃完了饭，顾亮星往厨房一转，再出来手里头就拿着两个大西瓜。
咔嚓一下，西瓜的香味顿时飘荡开来。
原本已经吃饱的肚子，这会儿又觉得可以再来一块。
顾亮阳拿到自己的那一块，没急着吃，反倒是问：“妈，我可以出去玩吗？”
“去吧，别跑远，别去河边。”乡下孩子都是放养，钱晓茹交代了几句就让他跑了。
顾亮阳双手捧着西瓜，哒哒哒就往外跑。
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山了，天气也凉爽了不少，河边是最热闹的地方，不少孩子光屁股在里头折腾。
拥有着一块西瓜的顾亮阳，就跟开着劳斯莱斯跑街似的，迅速的吸引了不少孩子的目光。
顾亮阳目光一扫，走向自己的几个小伙伴：“我带了西瓜，咱们一起分。”
“我带了香瓜。”
“我带了黄瓜。”
“我带了番茄。”
还有一个小朋友脸颊红扑扑的，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我啥也没带，我妈不准我拿。”
顾亮阳也不在意：“没事儿，我们每个人少吃一口，这样你就能吃到了。”
不用刀子，几个孩子也不讲究，很快将一大块西瓜分成五小块。
一口下去，孩子们都眯起眼睛来：“好甜啊。”
“怪不得我爸说你大伯最会种地，种出来的稻子收成好，种出来的西瓜也嘴甜。”
顾亮阳顿时得意的说：“是啊，我大伯可厉害了，他什么都会。”
说完还感叹道：“刚才我爸说了，要把我送给我大伯当儿子，可惜后来他又反悔了，哎。”
“真的吗，那你大伯还要不要儿子，我也可以当他儿子。”
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孩子们都知道顾明东看着很凶，其实对孩子不错，就算是陌生孩子上门，他家也总能招待瓜啊枣儿什么的。
更别提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就他们家舍得将糖果点心都摆出来。
“你不怕你爸打你吗？”顾亮阳问道。
“我爸就嫌弃家里头儿子多，他老说要把我送给别人当儿子，我妈也这么说。”说话的是李铁柱家的，他们家连生了是三个儿子，这是最小的一个。
顾亮阳不是很乐意别人去给大伯当儿子，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你得先打赢阿星哥跟阿晨哥，他们说了，打不赢就不行。”
一听这话，孩子们顿时都失望了。
“他们俩打遍全村无敌手，我们哪儿打得过。”
双胞胎五岁的时候，就能揪着比他们大的孩子打，更别提后来长大了，即使现在上了学收敛了一些，生产队却依旧流传着他们的传说。
传说中的双胞胎，这会儿正排排坐在门口吃西瓜。
大夏天吃井水浸透的西瓜是一种享受。
顾亮晨正吃得高兴，就听见旁边一阵噗噗噗的声音，一抬头，他哥正在喷射西瓜子呢。
“阿晨，一起来啊。”顾亮星不但自己这么干，还邀请弟弟一起玩。
“幼稚。”顾亮晨表示了拒绝。
顾亮星却不放过他：“谁幼稚了，老子比你大足足一小时，六十分钟，3600秒！”
“撒开撒开，热不热啊你。”顾亮晨挣扎道。
“你玩不玩，不玩我就不放。”
“我玩儿还不行吗？”顾亮晨被逼无奈，只得陪着他玩了一会儿，顾芸被拉过来当裁判，因为只有她当裁判，顾亮星才不会撒泼耍赖。
于是顾明东一边吃西瓜，一边欣赏两个儿子发射西瓜子的准确度。
至于顾明南，他不用别人邀请，自己已经加入进去了，并且表示一定要得到第一名。
相比起男人们，女孩儿吃西瓜就斯文多了。
顾明西抱出一个大汤盆来，将西瓜切成一块一块放里头，几个人用叉子吃，还能围着桌子说说话。
听见外头的动静，顾明西忍不住说了句：“一群幼稚鬼。”
“二嫂，也就你受得了我二哥。”
钱晓茹一边给女儿擦口水，免得她吃的身上都是，一边笑着说：“多好啊，我就喜欢阿南哥总是这么有精神，朝气蓬勃。”
顾明西一个哆嗦，给顾明北递了个肉麻的眼神。
顾明北笑起来：“我也觉得挺好的，二哥二嫂感情多好啊，别说上河村了，外头也少有瞧见夫妻感情跟他们这样好的。”
“主要是阿南哥愿意让着我。”钱晓茹这么说。
说完，她压低声音问：“小西，小北，你俩在北京读书，在大学里头有没有遇上孟浪的？”
“二嫂……”顾明北支支吾吾的，脸颊微微泛红。
钱晓茹一看就知道有事儿。
她往外瞧了瞧，又说：“二嫂可不是反对你们谈对象，但咱找对象得看准了，你们二哥平时瞧着没心没肺的，但是为人有担当，对我也顶好。”
“你俩现在都读了大学了，可不能被人随随便便的骗走了，我跟你们说，有些男人就知道花言巧语骗小姑娘，说得天花乱坠的，其实啥都没有。”
顾明西倒是不害臊，直接说：“我整天忙着读书，哪有心思谈对象。”
“你们没心思，难不成身边的男同学也没心思？”钱晓茹问道。
不是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而是丈夫家的一个个不知道怎么长的，男人高大帅气，女人秀美动人，不管是顾明西还是顾明北，长得都好看。
钱晓茹自己是个女人，尚且觉得两个小姑子出色好看，更别提那些男人了，瞧见她们能不心动。
顾明西只是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倒是有，我都瞧不上。”
顾明北脸颊红扑扑的，羞得低下头。
钱晓茹看了看她，心底有些担心，又说：“瞧不上就赶紧回绝，不能拖拖拉拉，不然时间长了还不知道传出去什么话。”
“虽说现在是新时代了，但这事儿上到底是女人吃亏。”
因为姑嫂几个的关系好，钱晓茹是真心实意的为两个小姑子打算，甚至还说：“之前我们学校有个男的，三十出头的知青，说自己没结婚来追求女同学，你们猜怎么着，开学三个月，他乡下的媳妇拉着一个，抱着一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找到学校来了。”
“幸亏这女同学警醒，没让他占了便宜，不然去哪儿说理去。”
顾明北惊讶道：“还有这么无耻的人？这种人也能上大学吗？”
“谁知道他怎么考上的，反正最后学校出面安抚了他媳妇，最后也没说到底要怎么办，反正那边是不同意离婚的。”
钱晓茹压低声音，又说：“你们不知道，外头的坏男人多的是，我们班有个男的，长得可丑了，仗着自己考上了大学，会念几句酸诗就到处给女同学写情书。”
“他还给我写过。”
这话让姐妹俩大吃一惊：“什么？”
“嘘嘘嘘，小声点，别让你二哥听见了。”钱晓茹压低声音，“他要是听见了，还不得追到学校，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顾明西着急了：“二嫂，他这是骚扰你，难道就这么算了？”
钱晓茹冷哼道：“全班人都知道我有丈夫有孩子，偏他自作多情，当时我也是生气，就联合了其他几个收到情书的女同学，直接去教务处把他给告了。”
一想到那个人狼狈的样子，钱晓茹笑道：“现在他背着处分，再也不敢胡来了，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免得无辜的女同学上当受骗。”
顾明西拍手道：“二嫂，你太厉害了。”
这时候外头的顾明南问：“我媳妇怎么厉害了？”
“不关你的事情，老二你好好比，别被侄子比下去了。”顾明西见钱晓茹给她使眼色，连忙说道。
顾明南一听，顿时嚷嚷道：“怎么可能，今天我要让你们见识到，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打发完二哥，顾明西追着问：“二嫂，你仔细说说看。”
钱晓茹绘声绘色的说起来，显然对于那一次女同学联手撕情书男，她心底也得意的很。
“事情闹大了，教务处一查才知道，不只是我们班里头五个女同学，他还给其他班，甚至是其他系的女同学都送了情书，一共有十三个，八爪鱼都没他这么厉害。”
她拿着这事情教育两个小姑子：“所以你们在学校里得擦亮眼睛，那些老大年纪还说没结婚的，光说不练写情书的，可都得多长一个心眼。”
不能说这样的都是坏人，但多一个心眼总没错。
顾家姐妹连连点头，顾明西甚至说：“其实我也没打算现在谈对象，书本比男人可靠多了。”
这话让钱晓茹有些发笑：“那也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
“你们那可是全国一等一的好大学，能考上的都是人中龙凤，要是各方面都合适的也可以考虑考虑。”
“我说这些可不是要吓唬你们，只是北京离家远，你们俩涉世未深，也没长辈在身边盯着，别被人给骗了。”
说完，她还压着声音道：“尤其是真的处对象了，拉拉小手亲亲小嘴还可以，可绝对不能越过最后一步，不然都是女孩吃亏。”
这次不只是顾明北，顾明西的脸颊也红了：“二嫂，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实话，都是年轻男女，擦枪走火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是一道防火线，越过了男人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姑娘家倒霉。”
“不提现在，这种事情古往今来就多得是，尤其是闹出了人命的，除非男方愿意负责，要不然不都是女方付出代价。”
说完还夸了夸自家丈夫：“你们二哥就做得很好，当年我们俩处对象，他从来不越过雷池一步，没让我为难。”
这会儿她倒是忘了，当初就因为顾明南太规矩，一度让她怀疑对方不喜欢自己。
顾明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二嫂，你想太多了，这世界上敢占我便宜的男人还没出生。”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顾明北。
钱晓茹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小北，你脸皮薄，遇上事儿记得跟小西说，让她帮忙出主意。”
顾明北羞红了脸，懊恼道：“二嫂，三姐，我……我也不傻。”
“哎，有时候女孩子喜欢上一个男人，就会犯傻。”钱晓茹感叹道。
顾明西表示不能理解。
顾明北低着头，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朝着外头的双胞胎看去。
“怎么了？”顾明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
顾明北笑了笑，掩饰道：“只是觉得，咱们家阿星阿晨都是好孩子。”
顾明西一听也笑了：“那可不是，他们将来要敢始乱终弃的话，大哥第一个饶不了他们，腿直接打断了。”
钱晓茹也跟着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她忍不住说：“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大哥真奇怪。”
“哪儿奇怪了？”顾明北问道。
钱晓茹掰着手指说：“你们看啊，当年结婚的时候，是大哥坚持要盖新房分开住，等我们俩结了婚怀了孩子，又是大哥坚持让阿南忙里忙外。”
“尤其是我坐月子那会儿，连我妈都说她能帮忙，用不着阿南插手的活儿，大哥也都让阿南去干。”
说完，钱晓茹压着声音说：“你们看看现在吃饭的时候，阿南喂孩子都习惯了，我都能安安心心的吃饭。”
这话一说，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感叹起来。
从小到大，他们这边男人一桌，女人带孩子坐在另一桌是常有的事情。
一桌在那边喝酒说话，女人们得负责烧饭做菜，还得喂孩子看孩子，忙里忙外都没歇口气的时候。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家再也没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如果她们忙不过来，大哥和二哥他们会自然而然的搭把手。
阿星阿晨也是，还没长大的孩子呢，带孩子吃饭什么的熟练的很。
钱晓茹又说：“如果没有大哥逼着赶着，阿南哥也许对我也好，但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好。”
顾明北扑哧一笑：“二嫂，你终于发现咱家二哥的不足了？”
“我说的是实话，不只是阿南，这世界上大部分男人都觉得这些事情天生就该女人做的。”
钱晓茹笑着说：“也就是咱们三个说悄悄话我才说的，这话让我妈听见都得说我。”
顾明北也说：“大概是一直以来都这样吧。”
倒是顾明西冷哼道：“那就是以前大家都错了，孩子是两个人生的，凭什么就要女人带，我就不待见那些大男子主义的。”
“所以不是大哥奇怪，是这个世道奇怪。”
听见这话，一时间钱晓茹和顾明北都没了话语。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顾明南的声音：“大哥，你要去上海？”
三个女孩没有继续聊，纷纷朝着外头看去。
顾明东已经吃完了西瓜，点了点头道：“过两天就出发。”
“不是，你怎么忽然要去上海？”顾明南奇怪的问。
“之前听南山他们提起，忽然有点兴趣，打算去走走看看。”顾明东随口解释了一句。
这话显然不能说过他们，顾明南奇怪道：“哥，你不是宁愿留在这里种地，也不打算出去上班，这话可不像是你说的。”
顾明东淡淡道：“上班得听厂里头的，没有自由，跟我一个人随心所欲的出门溜达能一样吗？”
“爸，你一个人去？”顾亮晨问道。
顾明东点了点头：“这次一个人去，如果你们有兴趣，下次可以一起去。”
不等他们再说什么，顾明东起身道：“你们知道就行了，我不会去太久，很快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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