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硫光璧中2
“你以前住皇宫时也住这吗？”楚妧吃过午饭，趁着阳光懒洋洋倚在桌上，不经意抬眼，偷偷望着北堂翊。
“不是，行宫是给来往参宴的藩王提供住处的，我未被除名时居于云翊殿，现在被扩大修建为了尚书楼。”北堂翊埋头处理信江的公务。裴愈不肯帮他收拾这烂摊子，来参宴还让他拿着这三十多份上谏，嘱咐一定要仔细批阅，宴会结束后返程务必给他带回去。殊不知，北堂翊早已抱着不复返的准备，连遗言都写好放到了暗格中，若是他遭遇不幸，那这份遗言会第一时间送到裴愈手上。裴愈明明比他还要清楚，生机渺茫，可还是这般固执地认为他不会死。
罢了，为北邺守了一辈子疆土，死也死在了国土之上，又有何怨。
北堂翊如此暗想，仿佛这样他就能坦然放下一切，不留牵挂。可越是这般想，心中便越发绞痛。终究还是放不下她。他从不允许自己有弱点，露出别人能看到的把柄，但此刻，他分明地清楚金楠是他唯一的软肋。
楚妧听得心下一紧，为何他不愿回宫，恐怕这就是原因，这宫中此刻已无他容身之处。皇上忌惮他，大臣害怕他，藩王视他为异己，北堂翊，除了信江，已经无家。她不相信一代国君会缺地方建造书楼到这种程度，这背后，是北堂决深入骨髓的恨意。
北堂翊凭一句“云淞向霁月，我欲学长松。”赢得天下文客一声“云翊公子。”那他北堂决便亲手毁去云翊殿，剥夺他一身皇命，将他打入深渊，永世不得复出。北堂翊是他日日夜夜寝食难安的因果，是他心中久久蛰伏的猛刺。
“如果你想找一个良人平平淡淡度过此生，那可还愿意留在军中？”北堂翊突然转头看她，两人的目光措不及防交汇。他话语中难掩酸涩。“嗯？！”楚妧被他突然抛出的问题砸得发愣，仔细一想，缓缓答道：“我此生都是焱军的人，焱军和信江就是我第二个家，这是你许诺我的。”
北堂翊有些发怔，他没想到她的心如此纯粹坚毅。恍惚间，他想到自己可不可以不死，他想守约，想给她家，甚至做她一辈子的庇护，也仅此而已。面前的女孩宛如大漠中生长的红桃，明丽娇羞却也坚强如磐。北堂翊不害怕死亡，他只是怕，只是怕他死后她会受人欺辱，怕她被冷落，怕她会孤独失望地了了余生。
懦弱和恐惧压的他喘不来气，宛如溺下深渊，四周黑暗不见天日。细汗顺着北堂翊额头滑落，楚妧看着吓了一跳，慌忙拿手帕小心擦着。“怎么了，不舒服吗，找太医给你看看吧。”
北堂翊轻轻摇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如果有机会，我想带你去看嘉和关，那是我前年守下的城池，在嘉和关峰顶，你会看见盛世之景。”
“机会多着呢，我会看见的，北堂翊，你所见过的美好，我总会陪你再看一遍。”
——德政殿
“晓焉，你的提议是不是太过张扬，朕认为，用毒杀人是最不留痕迹的法子，快准狠。你设计有刺客夜闯皇宫，欲其谋害朕，然后翊王挡箭身亡是不是太过引人注意。若这北堂翊不肯舍命挡箭……”
“陛下所言差异，北堂翊若不肯舍命挡箭，那陛下大可治他个不忠逆反之罪，如此看来，他北堂翊怎么都是死路一条。”范晓焉将棋置于整盘生死口，仅仅一招定下输赢。
“可是。”北堂决还在犹豫，这样的时机不好找，此番若是杀不成他，北堂决不知道还要再熬多久。他恨透了这个弟弟，甚至不杀死北堂翊，他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北堂翊仿佛与生俱来的帝王相，注定要和他争个你死我活。
范晓焉看出北堂决的犹豫，微微一笑，静等他下一步棋。冬日的风总是掺杂寒雪，从窗梢卷来，袭过范晓焉的发冠。他一身雪白孤高清冷，他从不穿朝服，北堂决当众赐他“璟安”称号，给了他天子佐臣的职位，允他在京城肆意会诗。所有的所有，都证明北堂决此刻需要他，重视他。
他领口微敞，露出一节细腻光滑的脖颈，锁骨处一颗美人痣，让偶然抬头撞见的北堂决暗自咬住后槽牙，这么美的一个人，要是女的该多好。见北堂决的一棋长久未落，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该您了。”
他一声惊醒梦中人，北堂决不知到哪的思绪被他拉回，伸手胡乱下了一棋。
“臣知道陛下担心什么，只是皇宫中藩王参宴暴毙容易引百姓猜忌，九列藩王知晓也会起疑心，不利于陛下江山稳固。但有刺客设计谋杀是最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办法，这翊王并非虐百姓，施暴法的人，百姓对他也无杀伐之心，用他舍身挡箭，顺理成章。陛下若是想除后患，这翊王死后名声好听些，臣认为，陛下宽宏大量，不会纠结于此。”
见他话说完，北堂决紧皱的眉毛果真舒展开来。“还是晓焉懂朕的心，你的想法确实更周到，朕有你实乃大幸。这件事就由你办妥，切不可让他人知晓。”北堂决忽然笑了起来，却让范晓焉一阵恶颤，越发觉得这笑声一片寒然。
“臣遵命。陛下，您的这盘棋，可是疏忽了，才让晓焉侥幸赢下。”
“无妨无妨，爱卿棋艺高超，朕就算好好发挥也未必能赢过爱卿。快去吧，朕让洪福送你。”
范晓焉领命退下，他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半，只要能熬过今夜，以后的退路他自然想的周全。当下之急是保住北堂翊一条命，那些刺客已经打点好，暗中挡箭的人他也给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只要不出纰漏，一时半会北堂决不会再有动作。
可，北堂决依旧派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完全无法给北堂翊通信。罢了，此事就莫让他知晓了，多一个人，便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但愿今夜，他们都能平安度过此劫，范晓焉的心愈发沉重。他与阿翊幼时相知，其关系之亲近是北堂决不知道的，也因此，这次暗杀的策划能由他主持。范晓焉有些许庆幸，有层看不见的窗户纸挡在两人关系之前，让北堂翊那个傻小子能有他庇佑。
——晚秋，入夜，宴始
“臣等参见陛下，皇上万岁，皇后金安。”
被邀来参宴的大臣一齐叩见皇上皇后，声势浩大，好不壮观，看的一旁的楚妧有些痴愣，她和金媱乃西洲外客，不与大臣同跪拜。但如此之景，在西洲朝堂鲜少有过，这不过几十余人，可若是真有他们口中皇帝一令万人齐跪，那该多么壮大。
“众爱卿平身，今日乃家宴，众位都是朕的忠臣，朕今日为阿翊接风洗尘，希望各位都不必拘束，开怀畅饮，不论国事，只论家事。”北堂决一手挽着他身旁的皇后，一手端杯，群臣见状也纷纷端杯相迎，气氛愉悦至极。
“洪福。”北堂翊低声唤了一句。
“奴才在。”
“坐在北堂翊身旁的是谁？”洪福听闻抬头仔细一瞧，一眼认出楚妧。“回陛下，乃西洲五公主金楠将军。”
“金楠？他西洲王的女儿倒是不娇气，不论男女都能上马打仗，朕记得，朕有一姐姐被送往西洲和亲，替的是文妍的和亲约。”北堂决放开了一旁皇后娇嫩如玉的手，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陛下说的是昭阳公主，如今也正是金楠将军的母亲。”
“哦？”北堂决来了兴致，抬抬眼，看着楚妧不时回望北堂翊的动作，他心中忽然知晓了什么。顿时一股恶意浮现在表面，与此同时他心中早已谋划好一个更加绝美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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