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佩妮在花园里绕来绕去，刚转过一片灌木丛，她便与亚当打了个照面。
佩妮行了个屈膝礼，问了好便想走开，不料亚当却挡住了她。
“一个月过去了呢，佩妮小姐。”亚当笑着说。
佩妮也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子爵大人。”
“时光易逝，佩妮小姐，希望你能够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到应该完成的事情中去，而不是干涉一些与你无关的事。”
“子爵大人这番话，倒是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亚当眯眼看着佩妮，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最好是这样，伊丽莎白小姐在哪里？”
佩妮无谓在此时得罪亚当，给他指明了方向。
亚当正要走，但又突然停下脚步：“说起来，你和伊丽莎白小姐倒是有些相似。”
“子爵大人产生错觉了吧，”佩妮坦然说，“我不过一介孤女，怎么会与布朗子爵的女儿相似呢。”
亚当探究地看了她几眼，转身离开了。
就在亚当与佩妮说话时，小客厅里的布朗夫人与玛莎小姐也在进行一场发人深省的谈话。
“妈妈，您看亚当先生，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玛莎气冲冲地说。
布朗夫人对小女儿招了招手，玛莎便委屈地走过去，靠在了母亲的膝上。
布朗夫人一边抚着女儿柔顺的头发，一边说：“亲爱的，亚当先生有自己的意愿，我们也没有办法呀。”
“他的意愿就是娶姐姐吗？”玛莎哭哭啼啼地说，“我不要，我也想嫁给亚当先生，妈妈，您帮帮我吧！”
布朗夫人摇了摇头：“亲爱的，格勒郡还有那么多青年才俊，你不必非要嫁给亚当先生。”
“那些男人哪里能比上亚当先生！”玛莎抬起头，声音尖利，“凭什么姐姐能嫁给护卫军首领，而我就只能嫁给那些傻头傻脑，连规矩都不懂的蠢货？”
布朗毒人看着玛莎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轻轻抚开玛莎拧结的眉头。布朗夫人心知肚明，玛莎并非不美，但相比起她的大女儿伊丽莎白，就实在不值一提了。
玛莎还在哀求：“妈妈，求求您了。姐姐马上就能进宫出任公主的使女，以后有的是机会遇见王公贵族，比亚当子爵好上一万倍。可我呢，妈妈，您看看我，我没有那么多的机会了。”
布朗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小客厅里的仆人们早已被遣走，此时四下静悄悄的，布朗夫人看了看门外空荡荡的走廊，轻声说：“我的傻孩子，你还小，实在是不懂。如果是你的姐姐嫁给亚当子爵，以伊丽莎白的资质，你的爸爸需要筹措的嫁妆，只是同样的条件下你的一半。”
玛莎瞪大眼睛，惶惶不安地说：“嫁妆？可、可是您不是和他们说，我和姐姐各有十万瑞特的嫁妆吗？”
布朗夫人轻柔地拂去玛莎的泪水，但那轻柔的动作反而让玛莎打了个冷战：“没有十万瑞特，连一万都未必有。”
“什——”玛莎的惊呼被布朗夫人按在了掌心下。
“唉，说来都怪妈妈，谁让妈妈不得你们的外公的宠爱，他把所有的遗产都赠给了你们的姨妈，我的姐姐。”
玛莎瘫坐在地上：“姨妈？就是，海伦的妈妈？”
布朗夫人将她扶起来，坐在自己的身旁：“没错。”
玛莎的眼里迸发出愤恨的光芒：“外公为什么要这样，他也太偏心了！”
“唉，都是陈年旧事了，不值一提。”布朗夫人柔声说，“我只是可惜，如果那些遗产的万分之一能给我，你们姐妹俩的嫁妆也就不愁了。”
玛莎吃惊地说：“外公的遗产有这么多？”
“是呀，然而这些遗产，现在都在海伦的名下了。”
“海伦？”
“是啊，但幸好海伦还没有结婚，那些钱还在她的名下，唉，当年海伦生那场重病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件事，幸好海伦没事，不然那些遗产”
玛莎立刻追问：“不然怎么样？”
布朗夫人扇着扇子，目光在羽毛扇的后面射出几分精光：“不然，你现在哪里还需要为嫁妆发愁呢？”
玛莎的眼睛越瞪越大，客厅里一时静悄悄的。
最后，玛莎浑身一颤，一把攥住了布朗夫人：“妈妈”
布朗夫人的手搭在玛莎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所以，好孩子，妈妈也没有办法了。”
玛莎说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压得太低，佩妮隔着一面墙，完全听不清了。
过了半晌，佩妮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舒出了一口气。她没有进入客厅拿海伦的披肩，而是转身离开，轻盈的脚步就像优雅的猫咪，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佩妮去海伦的衣帽间随便拿了一件披风，回到花园时，她远远看到亚当和伊丽莎白两人正在一棵月桂树下聊天。
伊丽莎白一转之前的忧郁，美丽的脸庞焕发着光彩，昂头对亚当侃侃而谈，神采飞扬。亚当含笑看着她，认真地听着伊丽莎白说话。皎洁的月光从树梢间落下，将两人的影子凑在了一起。
那样的场面，任何人看了都会感叹一句“般配”。
但佩妮此时没有兴趣感慨，她四处转头寻找海伦的身影，直到看见海伦正背对着伊丽莎白和亚当，坐在凉亭里不知在干什么，佩妮才隐隐松了口气。
她终于意识到海伦之前说的“保护”是什么意思，她一直以为海伦与布朗夫人一家只是单纯的家庭矛盾，但现在看来，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佩妮不愿意去细想在听到布朗夫人与玛莎的对话时，自己的心中为何会腾盛起担忧和紧张，她愿意将这些情绪理解为对自己前途的担忧。
“没错，”她想，“要是海伦现在出了什么意外，我就拿不到亚当子爵要的东西了，出生证明和五千瑞特自然也将化为泡影。所以，我当然要担心。”
佩妮悄无声息地走到海伦的身后，将披肩披到海伦的肩上，不料海伦悚然一惊，一把攥住了佩妮放在她肩头的那只手，猛地转回头。
佩妮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扑在海伦的身上。抬头一看，佩妮这才发现海伦双颊紧绷，皱着的眉眼里满是警惕。两人的视线对上后，海伦的神情顿时松懈下来，警惕与恐惧的情绪瞬间被风吹走。
自从布朗夫人一家来到霍尔庄园，佩妮始终跟在海伦的身边，海伦从未独处过。因此，佩妮从未想到海伦在独处时竟会这样紧张。
察觉到这一点，佩妮心中的那份担忧加深了许多。
“我怎么没有听到你的脚步声？”海伦松开了佩妮的手，“你的手好凉。”
“是吗？”佩妮下意识地摸了摸手，发现指尖确实冰凉一片。
海伦把披肩扯下来，塞进了佩妮的手里：“拿着，我不要。”
“夏天还没到呢，小姐，”佩妮重新将披肩盖到海伦的肩上，“您穿得不够多，会着凉的。我的手一会儿就暖和了。”
“谁管你暖不暖，我——”
海伦话音未落，月桂树下的伊丽莎白看到佩妮，马上唤了佩妮一声，和亚当走了过来。见状，海伦瞥佩妮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佩妮小姐！”伊丽莎白兴奋地说，“伍德罗先生答应了我，明天会带我去他资助的救济院看看呢。”
闻言，佩妮总算明白了伊丽莎白为何突然转变了对亚当的态度。但是，这件事又是谁告诉伊丽莎白的？倘若亚当子爵亲口说出这种事，未免有自我夸耀的意思。她可不信伊丽莎白小姐会喜欢这种做派，那么，就只能是——
伊丽莎白又说：“伍德罗先生有自谦的品格，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这间高尚的事。但我可没想到，佩妮小姐您在救济院里做了那么多事，竟也不将这件事告诉我，难道是怕我对您的尊重再多一分吗？”
佩妮微笑着客气了两句，抽空瞥了一旁的海伦的一眼，海伦察觉到她的目光，哼了一声，将头扭开了。
佩妮笑得嘴角都快抽筋了——她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地想为大小姐和伊丽莎白营造独处时间、打压亚当子爵在伊丽莎白小姐心中的形象，没想到这位大小姐不领情不说，居然还拆她的台。
她果然从来都搞不懂女公爵的心理动向！
但想一想布朗夫人的那些话，想一想刚才海伦那警惕而害怕的神情，佩妮心里蹿出的火苗瞬间偃旗息鼓，化为了一片担忧。
回房休息后，佩妮坐在柔软的床上想了又想，想了再想，终于还是从床上滑下来，拿起了桌上的烛台。但刚走到门口，她又停下了。
“说什么呢？”她想，“‘小姐，我来保护您’？‘小姐，您的堂姨想害您，我来守着您’？别开玩笑了，任何人听到这种话都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佩妮又坐回床上，在心里质问自己：
“何况，你为什么要保护她？她那样折磨你，你不是整天在琢磨着怎么杀掉她吗？你有多少次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有多少次幻想着把她毒死？
“虽然，确实，现在的她还没有做这些事，但归根究底不也还是她吗？二十年后那个吓死人的冰雕女公爵，不就是现在这个、这个傲慢又没礼貌的小姑娘吗？没错，你确实答应了要保护她，但难道答应了就得做到吗？如果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说话算话，你又怎么会沦落到被锁链拴着跟在马匹后面跑的境地呢？
“去他的吧，佩妮，你可不是什么好心人，只有伊丽莎白小姐那种期待着去救济院为穷人服务的小姐才有这种柔软的心肠，你是什么东西？”
床头的铃铛打断了佩妮心中的诘问，那句“你是什么东西”还回响在佩妮的脑海里，但她已经毫不犹豫地跳下床打开门，匆匆赶到了海伦的房间里。
“我头疼。”海伦蜷在床头，怀里抱着呼噜作响的m先生。
佩妮摸了摸海伦的脑门，轻声说：“大概是晚上在花园时吹到冷风了，没事，有我在，很快就不疼了。”
海伦“嗯”了一声，大大的眼睛盯着佩妮。
佩妮坐在床边，手掌盖在海伦的额头上，开始释放魔力。
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上，微风轻轻掀开轻柔的纱帘，调皮的月光闯进卧室，撒落一地银辉。
海伦看着面前正在专心为她治疗的佩妮，睫毛微颤。
佩妮闭着眼，在心中专注地感应、调和着魔力。明亮的月光透过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睡衣，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那曲线有如山峦起伏，又如溪水盘旋，引诱着人靠近，深入，直到跌落山谷、溺毙溪潭。
海伦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佩妮的身体，她还未知人事，于情爱之事一无所知，只是遵循着自己的本能，感受到美，便想要攥到手里。
佩妮对此一无所知，她这次疗愈用了十足的耐心，按照给女公爵疗愈的方式，将所有能调动的魔力都精准转换为疗愈之力。不过奇怪的是，她越想安抚海伦亢奋的精神力，那精神力就越是难以把握，像一匹挣扎的小马，四下乱窜。
因此待疗愈结束，佩妮第一次感觉到精疲力尽。
“结束了，小姐。”她正要起身，海伦热乎乎的小手就拉住了她。
海伦抚了抚佩妮的肩膀：“你身上好冷。”
佩妮这才感觉到一阵暮春的寒意：“刚才出来的急，忘记多穿件衣服了。”
“女仆们都休息了，你现在出去会吵醒她们的，”海伦不容拒绝地说，“躺下。”
佩妮实在太累，便也没再多言，顺从地躺到了海伦的身边。她刚躺下，海伦就凑了过来，脑袋抵着她的肩膀，热乎乎的温度让佩妮感到一阵舒适。
“我发现如果你躺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做噩梦。”海伦小声说。
佩妮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说“那以后我便和你一起睡，小姐保护你。”
“嗯，要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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