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7
于是周曙又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凌晨三点。
当然不是因为小孩太乖，一定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夜深了，小孩基本快答完所有题目，而他的状况看上去很不好，小脸惨白，口鼻隐隐有出血的迹象。
整个过程中，有工作人员送来一份夜宵，几盘点心，还有一杯黑咖啡。
夜宵当然不是周曙能接受的东西，放到星网上怕是能马上被马赛克掉，不过点心和黑咖啡都是正常的食物。
甚至还很香。
周曙小口啜饮咖啡的时候，小怪物好奇地凑过来嗅了嗅，然后小幅度摇着头离开。
“不喜欢吗？”小孩子不喜欢黑咖啡的味道，周曙很能理解。
“不是啦哥哥，”小孩吃完属于自己的“夜宵”后，朝他微微一笑，“是我尝不出这些食物的味道。”
明明那个笑容很甜，但周曙却从中看出来苦涩。
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子，为什么？
周曙又不自觉地抚摸上小孩的头顶，当小怪物不发疯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家教良好的小朋友，乖巧，懂事，十分讨人喜欢。
“还剩多少题？”周曙抖落脑子里那些不应该出现的心疼，偏头去看桌上的试卷。
他自认为很自然，却还是被小怪物一眼看出破绽：
“哥哥刚才……是在心疼我吗？”小怪物把写完的试卷展露给他看，又用小手费力擦了擦自己冒血的耳朵。
周曙是想摇头的，但对上小孩笑吟吟的眼睛，不知不觉口中的话就变成了：“有一点。”
“只有一点点吗？”
周曙沉默片刻，表情又变回冷漠疏离的模样，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真好啊，还有哥哥会心疼我。”
小孩子擦掉眼角的血，继续答题。
周曙很想背下有些题的答案，但他惊讶地发现，那些答案的字体，变成了他看不懂的东西。
小孩也开口提醒：“哥哥不要再试图看懂啦，我不想哥哥变成大笨蛋。”
周曙最终放弃了，他自我安慰地想，题目他还是能看一看的。
题目97：“请默写出永生种生效基因的dna片段编码。”
小孩在这里卡了很久，一直犹豫着没有下笔。
周曙看明白小孩的微表情，这道题小孩未必不会写，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写？
永生种，他在前几天进入幻境时就听到过的名词，没想到会明晃晃出现在试题上。
周曙没有开口问，但头顶的监控缓缓亮起来红灯，闪烁一次。
周曙握住咖啡杯的手指用力。
他还是没有开口逼小怪物答题，直觉告诉他，这道题的答案很危险，才会让小怪物卡了这么久。
可是他……不想死，不想死在这个幻境里。
周曙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小怪物却先他一步，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哥哥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礼物？
周曙一脸茫然。
是指那天小怪物给自己戴的银环？可是，已经被医生锯开了啊。
小怪物抬起头看他，突兀笑了一下，“看来哥哥很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呢。”
周曙接不上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如此，幸好小怪物也不会强迫他回答。
“我们以前见过么？”周曙很是诚恳地发问，直觉让他抓住了一点什么，但他看不清。
“啊？”小怪物惊咦了一下，而后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开口道，“难道哥哥不记得我了？我是实验体01啊。”
周曙：“……”他的记忆力不至于像鱼，这个小怪物在装傻。
“好啦，不和哥哥开玩笑啦，不过，这就要看你如何定义''见过''了。”
“或者……可以说见过，也可以说没见过吧，”小怪物咬了咬笔头，眼神放空，两颗透蓝的眼珠子便像无机质的晶体，“想要见到的人，相见还不容易么？”
周曙听不懂了。
但周曙一直在认真地，专注地听。
视网膜有个红点快速一闪，警告两次。
那瞬间周曙冷汗都下来了。
而小孩突然低下头去，直接写下第97题的答案。
周曙顺着瞄了下剩下的三道题：
98基因污染对母世界生态的最终影响，以及治理方法？
99维度陷落后的结果？如何逆转？
100宇宙的目的是什么？[1]
看见题目的一瞬间，周曙仿佛见了鬼，目的？宇宙有什么目的？
写完97题后，小孩的表情很是阴沉，完全不符他这个年纪。
“你们以为，知道了这么多，就能达成目标吗？”
小孩开口，周曙知道那不是对自己。
小孩对外面所有观看监控的研究人员说话。
“真恶心啊。”
稚嫩的声音骂道，那一瞬间，他手里窜出一丝火焰，很快把手里的笔，连带试题一起烧成灰烬。
但没有关系，在小孩写下答案的一瞬间，足以让外面那些人“看清”了。
这是一个囚笼，外面有无数双眼睛通过360°无死角的监控，揣摩房间里主人的一切行为，或许还配有十几位专业的心理分析师，对小怪物进行实时的人格建模。
在红灯闪的第二次，周曙便感觉到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窒息感。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监控的冷光消失，门口亮起绿灯，提醒周曙离去。
周曙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抬脚，打算离开。
离开前他甚至还很自然地说：“已经很晚了，你要好好休息。”
虽然小怪物外表还是小孩子，但周曙知道，小怪物绝非外表看上去那样年幼。
这几天下来，他已经完全当这个小孩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
当然，这个“人”可能偶尔发疯。
那很自然，要是周曙一直被这样对待，他估计疯得比这个小怪物还要厉害。
走了两步，周曙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裤脚，一回头，是小孩那张精致漂亮的脸，现在上面换了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我怕黑，哥哥陪我睡，好不好？”
周曙很想吐槽，你不是前几天还说自己大脑做了手术，现在啥也不怕吗？这么快自砸自脚？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小怪物哀伤道：“我想，如果我害怕的话……”
“哥哥就可以，像其他人的哥哥心疼弟弟一样，也心疼我了。”
该死！见鬼！周曙怀疑这个小怪物是给自己洗过脑或者下了蛊，要不然他为什么会迈不动脚？
“你这里没有别的床，我只能睡地上。”沉默了小片刻，明明脑子里想的是如何拒绝，脱口而出却是这句话。
周曙恨不得自扇耳光。
“马上就有啦！”小怪物眼里冒出惊喜，不出半分钟，便有工作人员敲响大门，搬来一张床。
周曙：“……”倒不必如此贴心啊啊啊！
奇怪的是，这个房间一直没有用那种“投影打印”技术。
周曙不敢多想，每种异常现象，必伴随着事故。
伺候小朋友洗漱倒是很简单，连周曙这种糙人都能干——毕竟小孩不用伺候，拿牙刷的姿势比周曙还完美。
洗漱完，周曙躺到了那张新床上，而小怪物的床离他起码隔着一整个娱乐场地，让周曙稍微没那么大的心理压力。
虽然周曙知道，小怪物如果想杀他，可能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死了。
周曙闭上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假装入睡。
他打算装一晚上。
“哥哥不用这么谨慎的，有我在，他们不敢动你。”
刚调整好呼吸的周曙：“……”
重要的是“他们”吗？是你这个最大危险源好吗？！
又过了没多久，周曙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一会儿，周曙感觉自己身旁的被子被掀起来一小块，一个略有些冰的小家伙钻进了他被窝里。
“既然哥哥这么害怕，那我守在哥哥身边，哥哥就一定不会害怕了，是吧？”
周曙悲从中来，索性不装睡了。
他直接……睡着了。
后半夜，周曙听见了“砰砰砰——”的敲门声，近乎是在砸门了。
同时，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透过门，传到房间：
“01，你真是疯了！什么都敢写是吧？”
那个声音古怪而嘶哑，像调出来的电子音，要不是话语里饱满的情绪，周曙几乎以为外面是个机械人。
房间里没有开灯，周曙醒来的时候，小怪物捂住了他的耳朵，透蓝的眼瞳发着淡淡的光，里面有些歉疚：“哥哥你被吵醒了？”
这几天心事重重，周曙一直没休息好，他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
再回过头，身边的小怪物已经消失了。
周曙打开房间的声控灯，瞬间灯火通明，浮空积木城市静静悬浮，房间里没有小怪物。
倒是门外传来阵阵剧烈的打斗声，最后研究所的警报响起，无数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07，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周曙没法打开房间的门，只能扒着门听外面的动静，他听到小怪物压低嗓音的怒斥，而是又是两者交手。
此后，电磁爆开的呲呲声，重物倒塌的碰碰声音，玻璃碎裂的哗哗声，直到喧闹停止，那个电子合成音一样的人似乎被“抓住”了，整个走廊里只有他绝望的咆哮：
“01，又不是每个人都有哥哥！”
小怪物冰冷的嗓音，隔了几秒后才出现：“是啊，又不是每个人都配活着。”
半分钟后，房间里突兀出现一个浑身是血的“怪物”。
它半张脸还是人的模样，半张脸却爬满了暗蓝的鳞片，四肢完全变成野兽那样锐利的爪子，一对骨折的蝠翼耷拉在身后。
周曙对上那只血红的眼睛，以为这就是小孩口中的“07”，但半秒后，“怪物”朝他低低喊了一声：
“哥哥。”
周曙的警惕僵在了脸上。
“怪物”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团在房间中央的长毛绒地毯上，不多时，那块地毯就被它身上的血染红了。
周曙想过去看看小怪物的伤，才抬起脚，却第一次被拒绝了：“脏，哥哥不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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