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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崩坏伊始


  这天早晨,白琅从梦中惊醒,发绺黏在苍白的脸上。

  “怎么了?”一旁的刀疤脸说道。

  “我梦见我赤身置身于雪原,雪蟒用他的蛇信子刺穿我的心脏,我倒在雪地当中,又被风雪覆盖。”白琅慌张地说。

  刀疤脸给火塘里加了把柴以后,就伸手去摸白琅的手,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

  白琅面色与往常一样,不似是生了病,刀疤脸疑惑道:“你感觉到冷么?”

  白琅摇了摇头,从被褥里起来穿上衣裳,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觉得自己很好。”

  “雪蟒……你要知道雪国是没有蛇的,哪怕是筷子般大的。”

  “我方才梦见了,它有如柱子一般粗,蛇信子就好比是枪头……对了,它是蓝白相间的。”

  火塘上正盛着一个铜壶,里面烧的热水噗噗滚沸,刀疤脸走过去为白琅倒了一碗。

  “在这里,热的水、热的酒、热的食物就是一切,以及棉被、房屋……”

  “还有同伴。”白琅插嘴道,让刀疤脸颇为一悦,拍着他的肩膀,点着头说:

  “是,我的小兄弟,还有同伴。”

  咚——咚——

  两声粗犷的敲门声传过来,仿佛要将门斫碎一般。

  “是谁?”刀疤脸道。

  “辜大人有要事请二位前去城楼。”

  传完消息,门外的脚步声便离开了,白琅离开床铺,又为自己添了一件狼皮背心(河岸那匹死狼的皮),便和刀疤脸快速赶到城楼上。

  此前几日,边关的方士在龟甲兽骨上占了三日的卜,他们预测未来一月当中都将风雪弥漫。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在风雪天,月亮将匿藏于浓云之后,群尸将继续蛰伏,每个人都坚信在塞关可以撑到春日来临。

  “我们还有城楼……卫国的军队即将集结……”辜可义自言自语地说道。

  “怎么了,辜大人。”刀疤脸嘴里哈着雪白的雾气,急切地问向他。

  辜可义沉默不语,从衣内拿出了一两银子,猛一蓄力,又向前掷去,银子不偏不倚地落在甲子河上,二人只是听见扑腾一声砸入,没有看到没有溅起的水花,却有几片和纸一般薄的冰层鳞裂。

  “要结冰了……”辜可义惨然地说。

  刀疤脸和白琅惊愕地向水面望去,他们长居北方,知道风雪一旦弥漫开来,必然铺在甲子河的冻层上,那么甲子河的冰面将与陆地一般厚实。

  “在北方的冬日,人们会在腌菜缸里加盐、会在水盆里放酒,来阻止它们冰冻,但……我们无法阻止河流结冰!”白琅喊道。

  刀疤脸点了点头,暗暗地说:“我们需要城墙……要更结实的……”

  “这一个月内再让我筑起高两三尺城墙……你要知道这比我去北面杀那些东西还要难……”辜可义叹道,继而又说:“从这里到入海口四千里……我脚下的城楼、我身前的垛口……连绵不断,整整四千里!哪怕聚集百万徭役,若筑起两三尺高的城墙,也并非朝夕之事。”

  “可是风雪之夜不会出现明月,漫天都是混沌的冷雾、刺人的冰霰,这里没有关于冬月的诗句,也没有冬月的童谣。”白琅说。

  “但愿……但愿如此吧,这是最后一道防线……我知道它们的可怕,在小时候我听过乡民们讲述关于野鬼、恶妖之类的传说,可是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亲眼目睹嗜血的孤竹尸体,这一切就在昨夜。”

  “辜大人,等到兵临城下那日,我们做的就只有……只有挣扎。”白琅用手拂开了垛口上的白雪。

  “孩子,我听闻乡下人常说生来羊白头的人都是畏惧夏日暖阳的,我不相信这些,但我看见你……看见你在马上将那些尸体砍杀,我便相信了……或者说,你是北国之子,你或许不畏惧温暖,但你的生命一定是关于雪的。”辜可义拍了拍白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我是更愿意冻死在这鬼地方,而不是被那些浑身散着臭气的食人者撕咬,不久我又抱着肠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白琅笑道,看了看辜可义又看了看刀疤脸,刀疤脸故作沉声:

  “那我想看看,你的肠子是白的还是红的。”

  辜可义又接来:“我更想知道你如厕时那坠下之物是什么颜色的。”

  “他娘的,屎就是屎,哪须这么多隐晦,文质彬彬的辜将军自南而来,还杜撰了一个坠下之物。”白琅颇为愤怒,随即走下城楼,去木舍里要了碗酒独自喝了起来。

  戍边将士饮酒的木舍已经被辜可义整顿,他命令所有将士三日之内只得去木舍饮一次酒,若贪口舌之欲,那么便军法处置。而刀疤脸与白琅并非隶属于皇城司辜大人,他们仍然是闲来闲往的平民,所以木舍便成了单独为他俩供应酒食的场所。

  三杯两盏之后,白琅酒力渐盛,再加上昨夜梦见雪蟒袭击的噩梦,脑中一片昏沉,渐渐滋生了困意。

  这时从门外突然传来两三声噼啪的声响,让白琅猛一抖擞,他登即愤然拍案,大步流星地走到木舍门口,正欲破口大骂,又传来噼啪一声。

  一个红纸包裹着的小鞭炮抛在脚前,在雪地上炸出了个拳头大的窟窿,白琅向前望去,一个垂髫的孩子伸出舌头冲白琅做了个鬼脸,又用舌头舔了舔上唇的鼻涕,露出几个零星的牙齿冲着白琅笑道:

  “小白花花,快吃瓜瓜。”

  身后又有两个年岁稍微小于他的稚童,也跟着他学来,一声方尽,一声又起,三个孩子笑得合不拢嘴,白琅一看是个孩子,便不再计较,毕竟这世上有不少人对白发白眉的少年感到稀奇,他正欲合上木门去桌案上趴一觉,这时脚后跟又传来一阵噼啪响,吓得白琅踮起脚跳了起来。

  “小白花花,快吃瓜瓜!”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道,那个年纪最大的孩子又脱下裤子,给他来了个小鸟吐水。

  白琅将心情平复下来以后,缓缓回头,冲那个孩子做了个恐怖而阴森的微笑,又用红绸系带将白发绾了起来。

  垂髫望着正从容走过来的白琅,不由内心一颤,用袖子抹了抹鼻涕,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大声命令身侧两个孩子:

  “三军听令,火炮应敌!”

  白琅仍然笑着看向他,垂髫稚童这时向两侧看去,空空如也,再一回头,雪地上只剩四行仓促的脚印,还有一个孩子模糊的人印。

  “你别……我告诉你……”垂髫哆嗦地说道,又用火折子点了两个炮向白琅扔去,白琅视而不见,只是微笑地冲他走去。

  垂髫明白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他被自己的部下所抛弃了,所以他也不愿意再负隅顽抗,正欲转身迈腿跑去,却被白琅来了个釜底抽薪,未待垂髫倒地吃雪,他便将垂髫的脚踝死死扣住,自然而然地又来了个倒挂金钩,像拎一条鱼般拎了起来,那个孩子手忙脚乱,大哭大闹。

  白琅将他像抖筛子一般抖了一阵,宝贝口袋里的鞭炮纷纷落了下来,粗一看去,约有二三十支小鞭炮,除此以外还有从额头上滴落的鼻涕。

  “鼻涕将军,怎么样?你人不大,你胆子大,什么人面前都敢撒野?”

  白琅本想将他扔个几步远,却见他只是呜呜哭喊,便不忍心了,于是将他轻放在一旁的雪地上。

  “这些东西不能落在你手上,鼻涕将军。”白琅将地上的鞭炮踩了个稀烂,得意地冲垂髫说道。

  “孩子不要和孩子过不去。”辜可义从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刀疤脸呢?”白琅若无其事地问道。

  “他要去河岸勘察……虽然并非所有孩子都是驯顺的……”辜可义俯下身来,拿起一根被踩烂的鞭炮端详了起来,又从胸口里掏出一根火折子,在引子上点了起来。

  噗——

  一阵轻微而孱弱地爆炸声在雪地里释放,辜可义用身手去摸了摸那个垂髫的脑袋。

  “明昌城这会儿应该张灯结彩了,大小市肆都有孩子们的鞭炮声,一年三百六十日,新年这天最为热闹……文书传到之后,回信也在这几日当中,想必我是长在此地督关了。”辜可义唏嘘道,又对白琅说:

  “你是否想在我身边从事。”

  “我是个无所事事的浪子,我做这一切仅仅是看见了令我恐惧的东西,我想尽可能的消除恐惧……”

  “那需要的是一支强大的军队,军队可以荡平孤竹,也能消灭食人者。”

  “但愿如此,辜大人。”

  “所以你要留在这地方,你与刀疤脸的身手皆在此中前茅。”

  “那你呢?”

  “我不知天高地厚。”辜可义咧嘴笑着说。

  白琅听见这话,霎时间一拳向辜可义的脸上勾去,辜可义身子一侧,提脚望白琅的足部踢去,白琅的双足有如被人连根拔起般,使身子平铺在半空中,摔了个四面朝天。

  “了得!”白琅惬意地躺在地上,大口呼着气:“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辜可义正欲回应时,却感觉裆前一阵寒气,向下一瞧,才发现是白琅正用剑指着他的命根子。

  “皇宫里的公公们看你这么弄,又是几夜睡不好觉。”辜可义面显无奈之色。

  “在你沉浸于撂倒我的喜悦时,我悄悄又迅速地抽起了剑。”白琅将另一只手抚在额头上,志得意满地看着他。

  “我在你这般岁数时,和你一样喜欢打拳踢脚来解决问题,到成为曹司以后才明白,拳脚滋生的问题比解决的问题要多得多。”

  “和刀疤脸一样,是喜欢谈经论道的私塾先生。”

  “是的,先生在北方督关,先生在北方拥有军队,先生不能干扰北方的人民。并且我要告诉你,这个孩子回去以后告知父母是守官等人欺辱他,那么他的父母就会把这个消息传开,质疑是一粒种子,一旦产生,便会野蛮生长,所以现在,先生决定让你赔给这个满脸鼻涕的孩子那些鞭炮,守卫此地是我们的使命。”辜可义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题大做!”

  “我曾看见过因为一碗酒的浑浊而大打出手,闹出性命,也看见过有人因为一句冒昧之言被砍掉头颅……这世上,不少人死于鸡毛蒜皮的事,你不觉得可惜吗?”

  白琅收下剑,从雪地里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

  “我是流浪北方的孤儿,因为你们的败退,卢婶婶的女儿才会被恶人送至孤竹,一个连自己子民都无法保护的国度,又怎么值得我去守卫?”

  “孩子,对于你所说的卢婶婶之女,我很抱歉。”辜可义的语气开始缓和,又慈眉善目般的看向了白琅:

  “正是因为它虚弱才需要你的守护……你可以选择去也可以选择不去,你不是我帐下的士兵,我不想用权力来强迫你,……孩子,你的酒喝了不少,我闻见了。”

  白琅什么也不说,只是问了孩子哪里有卖鞭炮爆竹的地方就转身离去。

  辜可义目送他离开后,便走上了城楼,看见两侧的士兵在寒风中抱紧双臂抖擞不已,他便大发仁慈让他们下城楼去喝完热的肉汤。他向四野望去,流水在冰层下奔涌,瘦削的群书有如利刀在割破迎面而来的朔风,无声无息不等同于寂静,寒风呼啸之下亦有伶仃之苦。

  “辜大人,明昌城的书信。”被派遣致函的骑兵这时已经带了回信赶回来,这一声打破了辜可义的沉思。

  “去看望家人了吗?”

  “看……看望了……”

  “付泉,你叫付泉,客州诸晏县羊尾村的付泉,你和我一样都是十九岁成为了皇城司的一员,除此以外我没有见过比我们俩更为年轻的皇城司。”辜可义骄傲地用拳头轻轻锤了锤付泉的胸甲。

  “谢谢辜大人厚爱。”

  “明昌城最近怎么样了?”辜可义一边说,一边打开信筒。

  “与往常一样。”

  辜可义将信筒交给付泉,自己转过身去,将双肘靠在城楼的垛口上,把一封金丝绢帛的信缓缓拆开,他揉了揉眼睛,丝毫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现象,甚至用手拂了拂绢帛表面,以为是覆盖上去的雪花。

  可是没有,绢帛一片白净。

  “这……”辜可义正疑惑地说道,却猛然间感到脖子很沉重,他想说话,却只有腥咸的血从咽喉里涌出,他的脑海浸入浑浊的海,想不出来究竟发生什么了。

  猛然间,身子变轻,他从城楼上如巨石般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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