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青舟
两日后，入谷前最后一项测试的日子。
万香谷四坊，除了司剑术的问星坊护卫谷中安全外，司医药的昙华坊，司音律教习的朱弦坊，司数理的缉古坊弟子尽出，连考了三五十场。最后数千名人中不过十五人走到最后一关。
宣布考题的地方在昙华坊。受试者每人依旧可带随行一名。武清言作为聂荣儿的随行，一大早就赶去了昙华坊。跟着带路的万香弟子，一众人没有走进万香谷中十二座大殿里的任何一座，而是去了一间不大起眼的药房。
那药房外面看来寻常，里面却大有乾坤。房间没有窗户，却干爽阴凉，墙面上密密麻麻皆是装药材的抽屉，房中还摆了数个装药材的柜子，相距不过一人宽，却皆高至天井。简单数一下抽屉便可知这小小一方药房竟然存放着进千种药材。
武清言扫了一圈在场受试者。十五人中有半数以上都是衣着鲜亮的富家子女，仪态端庄，妆容精致，随行也都是明显武功不凡之辈。
她在心中叹了一声。万香谷所考品貌，心性，才智，医术，根骨，又哪里是穷苦人家的女子能轻易拥有的。
在场倒确实有一位不同于其他人，那人站在聂荣儿身边不远，一身稍显肥大的青色粗布衣衫，也没有随从，不长的发辫简单梳成马尾系在脑后。看样子极年轻，许是比聂荣儿都要小上一点，她直挺着背站在一众人中，目光坚毅，身段气质一点也不像个淑雅女子，反而像个俊朗的少年。
武清言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仿佛看见了当年未出师时的自己。
一众人在药房里茫然地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个万香谷的女子急匆匆赶来。
“抱歉，我来迟了。”那人三十岁左右的模样，不知道为何看起来极其疲惫，脸上并无妆容，面色憔悴，声音也极小。
“彻夜研制药材，几日没有合眼。今日实在是累极，在药圃中小憩了片刻，诸位莫要见怪。我是昙华坊的坊主，丹离，你们最后一项的测试由我负责。”
怎么又是个如此有个性的人，武清言觉得有趣。这万香谷四坊的坊主难道都是这般人物？
“往年，最终的测试一般都是考遇到疑难杂症时行针用药的方法。谷主觉得这法子有些老旧了，今年有所不同。从今日起，你等将去东越周边的村落行医。不许收受银钱，不许拒诊，不许牵扯江湖纷争，可以自称万香谷外门弟子，但做事切不可逾越。二十日后将有谷中弟子接你们回来。药材可以在此处自由支取，一人一箱，自己挑选。”
她未说明此项测试的通过标准，在场的人却都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寻常村落中一般遇不到什么疑难病症，最多不过跌打肿痛，风寒发热之类的，对于在场这些人来说，这绝对不是一项困难的考核。
可是先前那么多测试，皆标准严苛，通过者百中一二，没有理由在最后一项突然如此简单。
丹离说完后没有给他们提问的时间，取出一本小册子读了起来。
“梁映雪，白家村，乾十二。沈青舟，小湾村，震三十。聂荣儿，孤樵镇，震二十一……”
“震…二十一？”聂荣儿没有听懂，有些慌张，准备去问武清言。但她自言自语的这一句，却被身边那个比她年纪都小的女孩听了去。
“是方位。这都不知道，你缉古坊的测试是怎么通过的？”她皱着眉看着聂荣儿，语气不善。
聂荣儿被她莫名的敌意吓了一跳，而后又觉着尴尬。毕竟她前面几项确实都没有考。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撞到了站在后面的武清言。
那女孩也瞧了见了武清言。聂荣儿她没放在眼里，但面容姣好，神色却极淡漠的武清言让她下意识的感到了危险，她语气柔和了一些，面色依然僵硬：“你我要去的地方似乎距离不远，我可以带你去。我叫沈青舟。”
“你好。我是聂荣儿。”聂荣儿有点尴尬。
她不擅长交际，以前在金陵的时候，家附近没有什么同龄的孩子，父母也不太让她一个人出去跑，所以她从小到大都没交过什么朋友，玩伴就只有萧家那些和她年纪相仿的姐姐妹妹。但因为她家和萧家来往并不算多，所以交往也不深。
严格意义上来说，武清言是她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你…去行医时最好换身衣服。”
“为何？”
“我是东越人，听我的不会错。”
说完她便不再看聂荣儿，转而开始琢磨起房中的药材来。
武清言全程没有说话，但是她打量了沈青舟许久。这女孩虽然年纪格外小，但是神色和话语都有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提出的建议也妥当，大抵是个本性不错的女孩，只是不知道到底经历过什么。
“姐姐？”
“嗯？”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武清言讪讪收回了目光，看见了聂荣儿紧锁的眉头。
“不许再看别人。”
“好。”
武清言在心里苦笑。这小妮子，在比自己小的陌生人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唯独在自己这里猖狂的很。所谓持宠生娇，不过如此。
这反而让她心生怜爱，仿佛拥有了什么别人得不到的东西。
“你们可以去取药材了，一个时辰后离谷。”读完手中名册，丹离依旧站在药房里没有离开。
受试的众人犹豫着开始挑选药材。聂荣儿没有着急，思衬了片刻问武清言：“姐姐，这附近江湖帮派多么？”
“不多。”
“那就不用很多止血疗伤的药物了…那这附近山多么？”
武清言也懂药理，却不懂她为什么问山多不多，只老实答道：“东越丘陵小山不少。”
“我知道了。”聂荣儿点了点头，便也去挑选药材。
这药房中不乏名贵药材，但是他们作为考生，并非正式的万香弟子，大部分人都会回避名贵或者稀有的药材，只选些常见好保存的带在身上。
可聂荣儿不同于他们，她一点也不客气，只拿了价格不菲的药材，下手干脆，看得一旁的丹离都有些心疼。
其他人瞧见她的举措，只以为聂荣儿不懂人情世故，在心里偷偷笑她。唯有沈青舟看见后一愣，也多带了些名贵的药材。
半个时辰后，聂荣儿和武清言离开了药房，沈青舟早已经在门口等着。她瞧见聂荣儿出来，直直迎了过来。
“你拿那些药材，少说也要百两银子。你不怕万香谷的人觉着不妥？”
“有什么不妥。医者仁心，既然是行医，自然以病人为重。这些药药效好些，药性也温和，对病人好。万香谷这么多药材，稍微拿些名贵少见的，不至于会介意。”
见到方才聂荣儿的举动，武清言立刻就懂了她的心思。丹离说不许受银钱，又说这里的药材可以随意支取，那便是想做善事。既然做善事，行义诊，就不能藏着掖着，抠抠搜搜用药，出了差错反而会给万香谷惹来骂名。
他们是考生，不是商人，不应该替万香谷心疼钱。
“厉害。”沈青舟不吝啬赞赏之词，虽然她年纪小小，但一直板着脸，看起来确实显得没那么年幼了，却总让人觉着有些奇怪。“我方才对你不客气是因为我没在之前的测试中瞧见过你。如今来看，你不是全无本事，抱歉。”
“谢谢。”聂荣儿还是有点心虚，看了眼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话的武清言，往她身边靠了靠。“沈姑娘方才让我换衣裳，又是因为什么？”
说到这个话题，不知为何沈青舟的面色更冷了些，她冷哼了一声，说：“东越不同于富贵地方，穷乡僻壤多。姑娘衣着不凡，生的又好看，到时候去村落里行医，难免遇到麻烦。”
“什么意思？”聂荣儿没太懂，行医就是行医，怎么和衣着相貌以及穷乡僻壤扯上关系了。
沈青舟看了眼武清言，又看了看她腰间的佩剑。
“就算必定安全无虞，麻烦是不会少的。比如同一个人每天都来找你看诊，一天看三四遍之类的。”
这次聂荣儿听懂了。其实她前几年在医馆帮忙那段时间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但是每次都是在她刚刚意识到对方不是病人而是别有所图时，她父亲就将那人赶走了，所以她一直没太放在心上。
“她是你什么人？”沈青舟突然指了指武清言，问道。
“她是我姐姐。”
“姐姐？那我便放心了。”沈青舟松了口气，望着武清言说：“你可要护好你妹妹。”
这话若是从长者口中说出来，倒是没什么奇怪。年纪轻轻的沈青舟说这话，却怎么都让武清言觉着违和。
怎么这女孩这么关心荣儿？武清言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说这样的话，有些警惕地往聂荣儿身边站了些，后来干脆牵起了她的手，答道：“那是自然。”
聂荣儿对武清言的心绪变化很敏感。她感受着武清言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指，心中不由对沈青舟生出几分感谢来。
沈青舟自然也看见了武清言牵聂荣儿的手，她不动声色的扫了眼两人的神色和频率一致的步子，莫名感到些许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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