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书信
柳思月到苏州的第二年，柳家在苏州的地位已经基本稳固，除了枫桥坞的背叛，一切都基本回到了当初的样子。
有次柳如心在庆功宴上喝多了些，晕乎乎地被人送回了柳宅。
柳思月在宅院门口等了许久，从下人手里接过柳如心，小心地把她扶进了房里躺下后，一刻不停，转身就去厨房煮醒酒汤。
不喜欢她不意味着作为亲人也对她没有感情，柳思月把这两件事分得很清楚。
醒酒汤煮好，回到房间时，柳如心不知为何已经坐在了床边。她眼神清明，眼中闪着平日里都没有的熠熠神光，但脸依旧是红红的，还带着些醉意。
“思月，过来。”她朝端着醒酒汤，刚刚走进房里的柳思月招手。嘴角带着浅笑，大抵是宴上的欢愉未消。
柳如心赴宴前化了浓妆，穿着墨色的衣裙。胭脂红的唇脂，银色的耳坠和发簪，深色的衣裙，相得益彰，她此时虽然年不到二十，但已经显得老成稳重，自信从容，一颦一笑皆有成熟女子的风韵。
柳思月喜欢她的模样，但是也觉得心疼，柳如心本和她同龄，却被境遇逼成了柳家家主，柳大掌柜，全不像个十九岁的年轻女子。
“怎么了？”柳思月随手放下了手里的碗，走到她身前。柳如心抬头望着她，眉眼中全是温柔，但眼中隐含地深情脉脉的灼得柳思月生疼。
柳如心把有些散乱的长长额发拨到了耳后，她还醉着，不知道自己在哪，四下看了看，只认得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思月。她拍了拍身侧的床板：“坐这里。”
定是酒还没醒，是要撒酒疯了。柳思月有些担心，说：“姐姐还醉着呢，我去给你拿醒酒汤。”
但她刚一转身，就被身后柳如心猛拉了一把，失去平衡跌坐到了柳如心膝盖上。她下意识想起身，却被身后的人环住了腰。柳如心将头搭在她的肩上，带着酒味的炙热呼吸拂过她的脖颈和耳畔，带起一阵酥麻。
还不如刚刚老老实实坐过去。柳思月一下子红了脸，挣扎着想离开，但哪里拗的过一个醉鬼，反倒被抱得更紧了，腰腹被一双滚烫的手紧紧地搂着。
“姐姐…你做什么。”柳思月有点害怕，但是不敢大声说话，怕被门口守着的下人撞见这一幕。
“乖，别动。”柳如心刚喝了酒，嗓子有点沙哑，声音低低的，话语里的暧昧让柳思月僵住了。
这是要酒后…？我该怎么办，反抗么，还是喊救命？她不敢往下想了，尽量小幅度的挣扎着，生怕刺激到身后这个已经不太清醒的人。
但是柳如心没有做任何动作了，只是安静的抱着她，说：“思月，商号的人刚才和我夸你来着。”
柳思月一愣，心中绮念消失了大半。
“是么？”
“还夸你聪明能干，品性好。”
“嗯。”柳思月并非没有被她当面夸过，但这么直白的还是第一次，不由有些害羞。
“思月，你真好，比他们说的还要好上千倍万倍，你知道么。”
这叫人怎么答呢，柳思月沉默着，感受着身后那人的鼻息。
柳如心平日里是绝不会说这些话的。她自视柳家的大家长，清醒的时候对于周围的人是格外严厉的，所以即便心里再疼爱，再喜欢，把柳思月夸了一遍又一遍，现实中也不过淡淡地点点头，偶尔称赞两句而已。
她平日里的样子和现在的反差让柳思月很受触动，心软了些，被抱着也没那么抗拒了。
“思月。”柳如心酒意未消，刚刚勉强说了许多话，这会又晕了，含糊地叫她的名字。一句一句，像撒娇，像小孩子梦呓，像净水中的柔软细沙，叫人深陷。
“嗯。”柳思月淡淡地回应她，心思摇曳。
“思月。”
“嗯。”
“思月思月思月…”柳如心把头埋进了柳思月的背后，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满足了心愿的孩子。
窥见过她的记事本，柳思月知道她叫自己名字的意思，心跳不由地快了些。但她没把自己的动摇表现出来，依旧淡淡的应着：“嗯，我在。我在。”
柳思月到苏州的第四年。
她把自己对柳如心的照顾和仰慕全部视作亲情的体现，并且也如此看待柳如心的心意。
有一年年关过后，她久违地回了趟太原看望母亲。
山高路远，路途中用了月余。马车行得慢，不如驿馆的差人和飞鸽传信，到了太原的时候苏州寄来的信已有数封。
全是柳如心写的，无非是挂念旅途是否平安，亲人是否安好，有没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还有准备何时回去。
初时三五天就能收到一封信，柳思月一五一十的答了寄回去，不会说太多别的。后来那些问题用旧，书信往来又慢，信件逐渐就少了。
那时，有那么一瞬，柳思月觉得柳如心的喜欢不过仅此而已，甚至有些失望。
快三月的时候，她又收到了柳如心来的信。
信中无字，只有两张薄薄的纸夹着一小片柳枝的嫩芽。
柳思月喜欢苏州的垂柳，但她不懂这信的意思，并未回信。
大半个月后，又来了一封没有字的信，这次信纸中夹着的不是嫩芽，而是柳树的新叶了。
新芽都成新叶，苏州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我日日看柳树生长，不知不觉见竟然已经翠绿成荫。你为何还不归来。
满篇无言，却是入骨相思。看着空空的信纸和翠绿的柳叶，柳思月懂了她的意思，她心中莫名欣喜，决定把回去的日子提前一些。
但她没有回信，怎么写都觉得羞涩。
又过了三五日，来的信更干净了，竟然是十来页雪白的信纸。柳思月盯着那厚厚一叠琢磨了许久，终于懂得这是在催自己回信。
她提笔在纸上写：知你等的心焦，不日便回。
写好了信，却总觉得不够，柳思月思前想后，拔下了一根发丝放进了信封里。
姐姐真若如此想我，哪怕是只见到这一缕发丝，也会欢喜吧。
可这发丝一缕竟如情丝，送予了她，便也寄托了真心。
回去的路上，柳思月整日整夜的思念柳如心，白日里无所事事想的是她，梦里轮回曲折也全是她。
柳思月急且焦躁，想她一遍就催马夫一遍，怎么都觉得慢。马夫也被催的急了，一路上马都换了两匹。
自己难道喜欢上她了？后悔还来得及么。柳思月琢磨了许久。
喜欢上一个人，哪有后悔一说。
柳思月回了太原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苏州城。
她说走就走，在和柳如心说了这事以后的第二天早上就急匆匆出发了。柳如心只把她送到宅院门口，全程悲伤且平静，就像是告别寻常亲人一般。原先关于她姐妹二人关系的传闻不攻自破，几天就不再有人提起了。
消息没过多久就传到了武清言这。她有些奇怪，但无暇想这件事。
武清言也收到了一封书信。一封很奇怪的信，信封空空的，都不知道差人是怎么知道这信到底要送到哪里的。
但是这样的信武清言很熟悉，她锁上书房的门才敢拆开来看。信上简短写着：萧家之事做的不错。
虽然每次字迹都不同，来处也不同，但她能一眼认出，这是武后的信。
她在催自己对其他世家动手。武清言知道，在自己失去全部的利用价值之前，她母亲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以前的她可能会默默应下，但现在不行，哪怕是只为了荣儿。
怀揣着巨大的不安，她提笔写了回信。刚写完，就听见下人敲门。
“柳家柳掌柜求见。”
武清言小心翼翼地把写好的信贴身收好，前去正厅。
柳如心坐在厅上，面色不好。她有些憔悴，却还是用妆容勉强遮着，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异常。
“柳掌柜，近来可好。”武清言总有忙不完的事，她脚步很快，招呼也简单。
柳如心起身回礼，声音沙哑：“不好。”
“令妹，回太原了？”
“是。”
“还回来么。”
柳如心愣了片刻，思绪万千，而后摇了摇头：“不回了。”
“为何？”换以前，武清言绝不会对这事有半点兴趣，但或许是和聂荣儿相处的多了，她变得有温度了许多。
柳如心无力地垂眸，眼中无神：“我不知她真心，却克制不住欲念，贪心不足。思月给了我很多次机会，我没有珍惜。我对不起她。”
厚颜无耻，柳思月曾是这样说她的。她无力反驳，只是自责。
“柳掌柜是个优秀的商人。”既是商人，哪里有不贪心的道理。
柳如心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苦笑了一下。
“那柳掌柜现在准备如何？”
“我…”柳如心沉吟了片刻。“我和思月之间阴差阳错，纠葛许多。事由她起，错却在我，我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对我动心，也偏执地想给她我觉得更好的生活，以至于一叶障目…”
武清言安静看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但事到如今…我不准备让她回太原了。”
好手段。这是武清言第二遍如此形容柳如心了。事已至此，再纠结对错又有什么意义，不如强行把对方留在身边，免得两个人一起抱憾终身。
柳如心确实是这么想的。你可以三年五年不原谅我，可以往后余生都对我不再有半点情意，但你当初那么努力想留在我身边，我就让你得偿所愿。
她柳如心从来都不单纯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含春少女。她可以是，想你的时候，她能怀着浪漫情思，千里迢迢送柳叶一片以叙相思。但她同时也是柳家的家主，柳家商号的主事。
她很少有想要的东西。这一次，她不会轻易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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