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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07酒友


堇昔的眼泪让郑斯颖心酸、疼惜,她似乎未曾探到过她的凌弱。记忆里,她的小女孩不该这样执着与难过。郑斯颖温柔地把堇昔拥抱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

        “这事大不了敞开各自阐述立场和需求,进而调解赔付,父母子女之间,没有多少误解,忍不过就摊开说,还搞不清楚了?”郑斯颖看看天,“我给老宅去个电话,没事的话我先带你走,带你去见一个人,顺便喝点小酒。行了不哭了,不好受我车上还有烟。”

        堇昔吸吸鼻子,蹭蹭郑斯颖衬衫领口,声音嗡嗡的。

        郑斯颖已经拿出手机给老宅那边挂电话,是秦榕接的,说贺舒言只是有些不适,准备午睡休息。“听见了?榕姨可是比任何人还要紧张大姨的,她说没事就真的没事儿。我现在也不想多说你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今天这事…喂,臭丫头,有没有听我说话?”

        堇昔翻了白眼,径直去开车门上车。车往市区开的时候又下起雨。堇昔开了一半车窗,任风灌进来,感到一丝头疼才把窗关小,点燃一根烟,吸一口,咬了咬舌尖。

        “差不多就得了,上次大病都没给你长记性,我说有烟不过玩笑。”轿车还未得空送去保养,郑斯颖当心开车,雨天路滑。

        堇昔的确对手中这种清淡的女人烟没感觉,再吸两口就掐了。“要见的人是调酒师?”

        “不知是要说你笨啊还是要夸你聪明。”郑斯颖笑着,“里面有阿郁的简介,我个人提供的,信息不全的地方你们以后再相互了解吧。”

        “人都还没见着就一锤定音。”堇昔把纸上黑字来回扫了两遍,也下意识地在心里推敲着。“字写得不错。”

        “费劲请来的。现在没事了?”红灯,郑斯颖停下车。

        “嗯,没了。”

        “那问个事。”

        “什么。”

        “下次去老宅,会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堇昔把纸张折叠起来放进自己大衣口袋。她随身肩袋落在老宅了。

        郑斯颖叹了口气,继续开车。堇昔看着随雨飘落的梧桐叶,一大张一大张倾压下来,被车碾过,今天是重阳节呀。

        老北街虽然被拆建成商业街,但最北段因诸多历史遗迹错落,居民楼又具年代格调,遂得以保留一小片旧城区,也因为城区内有一段长达五分钟脚程的上下坡路,基建条件不利于改造。

        郑斯颖的车开不进城区,两人下来一起沿着路边往上走。郑斯颖接当事人急电的时候,堇昔刚好停下步子,十米开外,一家半新不旧的店面前站着一个身穿卫衣低头抽烟的男人。上方悬挂的青灰色酒旗被雨水打湿,雨停了,但一滴滴的水仍被冷风吹斜落下,有些水滴正好落到他的肩头。

        怎么感觉,他是个好人。

        堇昔微红了眼眶,侧过脸去迎风稳了稳情绪。一切如常后,郑斯颖也刚好接完电话走上前来,伸手附在她后背。

        “作为你们学校心理院的高材生,自我调节能力不至于那么差吧?走,姐儿带你泡吧找男人,先放松放松再说。”

        堇昔拉下郑斯颖的手,拢了拢外衣,跟着迈步向前。

        “两位,今后的老板和跑腿,不用我多作开场陈辞了,你们自个儿相互自我介绍吧。”

        在旁的俩人听闻先是怔然,倏忽竟也相视一笑。

        “你好,我是周堇昔。”

        “连郁。”

        有那么一瞬,堇昔看见酒旗上落下的那滴水。“鲢鱼?”

        “是‘连理之木,芬芳馥郁’,‘连’姓,单名‘郁’。”连郁脸上隐现一个不易察觉的笑,“笑话了。”

        “名字如此…特别。”特别,还是?堇昔顿时找不着词来形容。

        两人在连郁的引领下进到酒吧,在正对吧台的一根圆柱旁的桌前落座。堇昔打量四周,地方小,装修简单,但让人感觉放松。

        连郁倒是不介意,“你正要做酒吧生意?”

        “是。”

        “调酒师找我怎么样?”

        “我的确要请调酒师。”

        “我可以帮你。”

        “怎么说?”和连郁对视几秒,很短的几秒,堇昔心里疑惑与主意各占一半。

        似是情理之中,又出乎堇昔意料之外。只见连郁朝酒保打了几个响指,便起身走向吧台。

        “你给我招来的调酒师,不像个善茬儿?”堇昔瞧着走远的背影,低声问。

        “单方面的印象也会有偏差的时候。你只要能给你赚钞票的就行,他行的。”

        “给我的印象,有出入。”堇昔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纹路。

        “我能请到他帮你,是你的幸运。退一万步来讲,请他,可以少付点佣金。你会改变想法的。”郑斯颖不再多言,挑眉示意堇昔看清楚。

        堇昔的位置视角很好,可以把连郁的动作悉数尽收眼底。

        连郁挑出一个大号岩石杯,一个珐琅彩高脚杯,然后从酒柜上拿下威士忌,白兰地,兰姆酒,以及顺手挑选出吧台矮柜上的果汁,又吩咐酒保小弟准备新鲜的装饰配料。

        当连郁把调酒壶握在手里的时候,堇昔抱以看戏的态度紧观他接下来的表现。他本来就只穿了一件连帽卫衣。他把袖子口卷起来,露出小手臂,尽管有些白嫩,但肌肉还不错。稍有留意,小手臂上一道浅显的疤痕,疤痕旁边有个纹身。

        堇昔抿嘴,有些笑意在眼角。不知是不是应连郁的要求,此时酒吧里的灯光被调暗了,氛围显有几分微妙。堇昔的注意力从边上冒寒气的冰桶转移回连郁的身上。

        把冰块和酒料依次装瓶,连郁正面翻转两周起瓶,反手后抛,头后方接瓶,率性地往前滚瓶再反倒手,一手承接腰部抛掷酒瓶,转身拍瓶背后转体两周再接,最后调酒瓶就立在他的掌心,很稳。一套动作在短短的十几秒内一气呵成,如果能配上一段有节奏的音乐…此时酒吧内有少数几个客人,看到连郁刚才的即兴表演,无不被他吸走目光。

        当连郁转过身来先往高脚杯里放些碎冰块再注入调试好的酒样时,那一束看不清晰却柔和的目光。堇昔微眯着眼想,就是他了。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是个好人。

        一个出色的调酒师,不是什么杂技演员,并不需要把手中的调酒器具耍得多么天花乱坠。首要标准就是美感,动作美,这是在酒吧里提供专业酒水服务的前提。连郁那优雅的配酒手法,以及摄人的花式调酒技巧,简单着调;而酒水服务的另一重要元素,只懂调酒还不够,也得懂调情,而他刚才的动作,表情与气场,早说明很多东西。

        趁堇昔在心里自我解惑的间隙,连郁又利索地用左手调制一杯鸡尾酒,右手搁在吧台,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台面。分钟后,连郁用托盘上酒。“请赐教。”

        有范儿呐。第一次就用不同的方法调制鸡尾酒来博得印象分。堇昔抿抿嘴,把两杯酒都移到自己跟前,没多看郑斯颖一眼,只管感觉手指触摸到的冰冷。

        “没你份,待会儿还要开车。”

        “不跟你抢,但不准贪嘴。”

        郑斯颖偏过头跟连郁说了几句什么话,堇昔没留意,一口教父酒入喉,浓烈香醇的酒味久久萦绕在口腔。她也没再喝,转向另一杯。把装饰的樱桃拿掉,用吸管把杯里柠檬片挑出来嘬了两下,然后顺着吸管慢慢品。冰镇的液体顺流而下,真的很爽。

        “怎么样?”连郁刚也没坐下,站着问道。

        “嗯?啊…”堇昔喝够了才扭头,看连郁依旧拿着托盘站姿十分到位。

        “啊?”连郁不懂堇昔的意思,看向郑斯颖。

        “这么快就上头了?”郑斯颖打了个响指。

        堇昔羞怒地瞪了郑斯颖一眼,把眼前的酒杯移开,转而看着连郁正经道:“欢迎你加入。”

        连郁笑了。这是堇昔第一次正视连郁的笑容。她想,就算今后多年,她仍会记得这个陌生却温柔的笑容。嗯,他是个好人。

        半小时后,三个人站在繁华的步行街头,齐齐看向街对面。由于酒廊就在t字街头拐角处,而且又刚装修好,所以看起来真像是嵌入大厦基层一角的金刚钻。

        “你为什么不继续经营刚才那家酒吧了?”

        “店面虽小,但在老城区里,下个月租金…付不起了。”

        堇昔点点头,“角色的转换,会失落吗?”

        “你为什么要开这家酒廊?”

        郑斯颖又走开接手机。绿灯刚好亮起,堇昔往边上让了让。

        “我吗?唔…我父亲是我最好的酒友,以前我俩闲时喝酒我经常会说,以后一定要为他开家酒馆,酒瘾犯了就热上好酒,炒好小菜。你呢?”

        行人的步履匆匆也嘈杂。连郁听着,一会儿才回话:“颖姐给我看过你的设计稿,我喜欢酒廊的装潢。”

        “连郁,是你赏脸了。我该谢谢你,也谢谢你背后有力的进酒渠道。”堇昔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那张简介,“斯颖是律师,也是生意人。若有失礼的地方,我替她抱歉。信息有误的话,你可以亲自跟我更正哦。”

        连郁接过,认真看完。“可以撕掉了吗?”

        “自然,我已经认识你了。”堇昔笑笑。

        “那你稍等。”

        堇昔看郑斯颖还没有结束通话,尾随连郁走了十多米到垃圾箱旁。

        “连郁,有烟吧,抽两口再过去?”

        连郁扔纸碎往回收的手瞬间缓慢,尤有意味地看向一旁的堇昔。

        “怎么样?”

        堇昔弹着烟灰,“挺有味道。”

        连郁吐出半个烟圈,“我见过金属厚重的豪华酒店,复古理念集中的咖啡厅,就是没见过玻璃珐琅元素如此执着的酒吧,你还挺有头脑的。”

        “我喜欢你刚才选的珐琅彩晶杯。”

        “我还有更好的,送你作入伙礼。”

        “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堇昔觉得蹲着腿酸,“酒廊怎么开我没计划,所以算不上有什么头脑。我打算来场豪赌,做甩手掌柜,酒廊如何经管,你拿主意吧。”

        连郁被烟呛着,猛一阵咳嗽。“你…真的…”

        “你俩挺熟了啊,都在垃圾箱旁蹲着抽上烟了。”郑斯颖接完电话回来,说她还能留半个小时。

        堇昔笑着起身,掐灭烟头。“走,过去看看。”

        装修验收后,老师傅就把钥匙给堇昔送来了,她一直都带身上。堇昔开了锁推开两扇前门,随手转动两翼的旋转门,彩色的琉璃门两两变换。

        整个酒廊,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吧台,二是卡座,三是临街隔墙而设的休闲区。稍作停留的顾客可以坐吧台,三俩人结伴而来的可以到入门右侧的休闲区,吧台另一侧则为三个相隔甚远的卡座一次可容纳五六个人,看客人喜好。

        连郁打量着临街的彩绘窗玻璃,还能看出几个古籍经典,相对墙壁上油画和裱框镜面相间,不变与变,相得映彰。灯具是玻璃,装饰是玻璃,吧台桌面也是大半琉璃砖,只差椅凳是木头了。

        “装修砸了多少钱?”郑斯颖也随便参观着,问堇昔,“这古董椅吧?”

        “不是,椅子表面涂饰是极简水墨,我照席老太的设计做的参考。”

        “刚才坐上去的时候我还想着这不会是啥古董吧,椅面还有些精致的镂花,万一给我这么一坐坐坏了可赔不起。”郑斯颖老不正经。

        “树根椅,原生树根加工成品,承重力很好的。首先,取材难得。做工对椅子的宽度、高度和硬度十分挑剔。其次,量身定做。不论是椅背,面儿上的镂花纹饰或是椅脚上的手工画,都是独此一创,独此一批,就这二十四张。除非高仿,否则别家绝对没有。”

        连郁端详过了才说:“兴安岭才有的树根。”

        “到底砸了多少钱在这些椅子上?”

        “我有参与绘画。镂花的木工师傅是席老太友情介绍的,这手艺按时算费也不太贵。厂家只提供了木材、技术工、场地,以及最后一道上釉工序。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两万八。”

        连郁突然问:“是不是缺点什么?”

        堇昔内心顿然波动,被手机短信声卡掉。

        郑斯颖也许没注意连郁问什么,倒是问:“阿郁,你自己说吧,需要多长的试用期。”

        “我来定?”连郁痞笑,唇角微微上扬,“随便。”

        “这算什么?我这个中间人不好做,咱家堇昔也不喜欢太傲娇的人。”郑斯颖看了看表,话中留有余地。

        堇昔闻言抬了下头,“别扯上我。”

        郑斯颖:“合同要签,试用期也须有,时间长短再商榷。协议我来准备。”

        堇昔想着短信如何回的同时自己悄悄点了点头,随口一说:“试用俩月,盈利三七,服务生的人选也归连郁你负责,我偶尔过来喝酒查账。”

        郑斯颖:“堇昔…”

        连郁:“好。”

        堇昔笑着,看向郑斯颖,“你走吧,事不是挺急的吗?”

        “行吧,我的小祖宗。你俩自个儿约时间到事务所签合同。”郑斯颖拿出钱夹抽了几张票子塞堇昔手里,“下周抽空和我去老宅吃饭,必须的。这,替我请阿郁吃晚饭。”

        堇昔缩手,“我自己看着办。”

        “啰嗦,”郑斯颖留下匆然的背影,“正经吃顿晚饭,我办完事电话查岗。”

        堇昔和连郁两两相望。

        “刚才我问你,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嗯,软装的确结尾了。”

        “那个角落,看起来有点空。”

        “是吗?”

        “装潢的确够意思,就是少了点啥。”

        “吧台最靠边上的那个位置,是我留给自己的座儿。”堇昔说完,晃了晃手里的钞票,“走,全花掉,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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