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迟来的香菱学诗

次日贾雨村请客，竟连贾赦也去了。贾琏在席上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凑在贾琮耳边悄声道，“我方才竟瞧见忠顺王府的长史了，没想到连他们也请了。”贾琮听了后颇有些诧异，只是席上人多不好细问，等散了席正要随贾琏回去，便见贾雨村打发了人来，请他去书房说话。

        “你回来了，怎不来找我？”贾琮请安后，贾雨村含笑问道，“散席了就急着家去，也不来和我说话。”贾琮忙解释道，“前日才回来，这两日又下了雪，所以才没来。今日见先生张罗了一天，只怕是累了，预备等明日再来呢。”

        贾雨村听了后点头，“你说的也是，只是大半年未见，着实有些想念呢。”说完又问起在长安县的差事，贾琮便都一一答了。

        “这一去半年，竟老成了许多，可见是下了功夫，没白费为师的一片苦心。”贾雨村听完后赞道，还以为温柔乡里长大的小公子，去个两三日就哭着喊着要回来，没想到他竟一干大半年，连衙门琐事也干得有声有色，既受得累，又耐得住性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能屈能伸，将来绝非池中之物。贾琮忙重又谢过，他在长安县历练，尚有许多不解之处，见贾雨村今日半醉，本想过两日再来讨教，却见先生兴致颇高，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遂叫人沏了一壶浓茶来，在书房里谈论到半夜才睡了。

        第二日醒来便是晌午了，贾琮刚起来梳洗完，便见贾雨村打发人叫他去吃饭，遂跟着去了里间，却见林黛玉也在，一问才知是香菱苦留，又听说贾琮也不回去，王熙凤她们便先走了，说明日再打发人来接她们姐弟两个。

        “老爷，林小姐也在，一个屋子里吃饭可使得？”娇杏拉了贾雨村过去，她一个丫头出身，原没见过什么世面，昨日招待那些夫人们，见世家大族的规矩可多了，纵是她小心谨慎，也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幸得甄娘子帮着，才没出什么大错儿。

        贾雨村听了后笑道，“夫人也太过小心了，咱们今日这几个人，都是再亲近不过的。恩嫂是你我的恩人，英莲是你我的女儿，琮儿和玉儿是表姐弟，在家住一个园子里，又都是我的学生，再就是咱们家的哥儿，如今还小呢。”娇杏听了后这才作罢，吩咐人在屋子里摆了两桌，她陪着林黛玉，同甄娘子和英莲坐了一桌。贾雨村，贾琮，和小哥儿坐了一桌。

        林黛玉在荣国府吃饭时，席上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如今却听贾雨村和贾琮高谈阔论，英莲又问起作诗的事来。

        “昨夜里便听你叽叽咕咕的，想必扰的林姑娘也没睡好。”甄娘子见林黛玉面上迟疑，便笑着说了英莲一句，“如今先吃饭，吃完饭再议论也不迟。”

        “吃完饭林姑娘就要家去了，我还有许多要问的呢，这世上再没比林姑娘更好的了。”英莲曾听贾雨村说过，他这辈子见了许多哥儿姐儿，数林黛玉这个女学生最为相投，诗词才学更强过男子百倍。英莲便留了心，她在薛家时，便听说荣国府的小姐们俱是会作诗的，其中林姑娘和宝姑娘最为出众，难得昨日再见面，便缠住林黛玉，要跟着她学作诗，没想到林姑娘竟爽快应下了。

        林黛玉听英莲如此说，不由掌不住笑了，“你也太高抬我了，我再好也是先生教出来的，你如今近水楼台，怎么反倒舍近求远了？”

        贾雨村正含笑听着，却又听夫人笑道，“等你日后进了王府，还怕没有会作诗的姐姐妹妹么？听说北静王爷最是个好学的，他的姬妾定然也都是会作诗的。”贾雨村听得诧异，忙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话，英莲去王府作什么？”

        “正要和老爷说呢。昨日荣国府的太太奶奶们来，给英莲说了一门亲事。那日咱们不是去王家赴宴么，说是北静王妃在席上取中了英莲，想求去王府作侧妃呢。”娇杏听了后忙笑道，她们家小姐这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英莲忙拽了娇杏的袖子撒娇，“英莲情愿一辈子不嫁人，在家里服侍老爷和夫人，还有我娘亲。”

        “这可是傻话了，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听说这北静王爷生得好，性子又温柔，又是娶你作侧妃，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甄娘子听了后犹豫道，“可他们王府规矩大，英莲如今被老爷和夫人宠坏了，只怕不会服侍人呢。”

        贾雨村忙问娇杏，“难道你应下了？”

        “这么大的事，自然要同老爷商议，我哪里敢自作主张呢。这可是大喜事，难道老爷竟不愿意么？”

        “英莲能得王妃青眼，咱们岂有不愿意的？”贾雨村忙笑道，“只是她从小被拐子拐了去，吃了许多苦，又跟了薛大爷担惊受怕，我正要多留她几年呢。”

        “多谢爹爹。”英莲听了后大喜道。

        贾雨村含笑点头，皆因昨日忠顺王府的长史来，说他们王府有个郡主今年十五岁了。贾雨村忙装糊涂，只说自家哥儿还小，只怕耽误了郡主的青春，那长史冷笑了一声，说如今京里谁不知道飞黄腾达的贾大人，有个最得意最宠信的学生，十二岁就在金陵中了头名解元，只怕等年后更是要蟾宫折桂力拔头筹呢。

        忠顺王府竟想和荣国府结亲，这可是一桩大奇事，贾雨村只叹亲事也罢，婚姻也罢，真是玄妙，怪不得自古就有和亲的说法，这原是最简单的法子，只要一对男女成亲，就能把原先是陌生人或是敌对的人变成了自己人。看来琮儿是捂不住了，连忠顺王爷都盯上了，竟愿意把郡主下嫁一个国公府庶子……贾雨村昨夜和贾琮长谈后，一夜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连娇杏都吵醒了许多次。

        长史议亲，贾雨村自然没答应，只说贾琮父母俱在，还轮不得他作主，倒是传个话还使得。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想着，得早些想法子，定了琮儿和玉儿的亲事。林如海病重时，他曾专程去探望了一回，因和女学生极为投契，心里便有收养林黛玉的打算。林如海虽没应，推说玉儿在外祖家住惯了，只怕荣国府的老太太不肯，却也真情实意和他交待了一些后事，将来林黛玉的亲事，他无论如何都是要插手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贾雨村没能收养林黛玉，心里一直有些遗憾，如今师生两个又都取中了贾琮，若是琮儿和玉儿成了夫妻，那便都是他教大的学生。贾雨村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贾琮和林黛玉，这两个学生又都是有情有义的，将来待他只怕比贾琮的老子娘还亲近些，如此一来，既成全了琮儿和玉儿两个的心意，又完了林如海的嘱托，岂不是两全其美？

        只是忠顺王爷也得罪不起，既不肯替他传话，便要想个法子安抚他们才好。贾雨村昨日思忖了半天，不如等长史再催时，便把英莲说给忠顺王府，英莲是他的女儿，这样一来，足见他的忠心了。如今他有琮儿和玉儿两个，又和贾家联宗，也就和北静王府攀上了，何必再搭上一个英莲。

        他们这里刚吃完饭，王熙凤便打发了人来接。林黛玉见香菱依依不舍，心里便觉有些好笑，又听贾雨村夫人开口留她多住几日，“姑娘是我们老爷教大的，和亲生父女也不差什么了。”贾雨村想收养林黛玉，自然是和娇杏商量过的，因此娇杏见了林黛玉也亲近，“往后来这里，姑娘就当是自己家。”将来这位林姑娘嫁荣国府的琮哥儿，总不能在园子里出门子罢？

        “多谢师母。”林黛玉心头一热，起身拜谢娇杏。

        “你师母说的是。”贾雨村听了后笑道，“正好我还有事，要和琮儿商量，玉儿不妨也多住几日，和英莲做个伴儿。”

        林黛玉见师母和善殷勤，英莲又十分不舍，便也顺手推舟，自作主张在兴隆街住了下来，每日里或是和英莲议论诗词，或是去书房听贾雨村和贾琮两个说话，因着兴隆街没荣国府那么多规矩，倒也过得十分快乐。娇杏刚开始还有些看不惯，这个林姑娘看起来十分知礼，怎么行事说话却大胆的很，还是贾雨村笑着说，林黛玉从小是充作男儿养大的。

        王熙凤没接到人，只得和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忖度贾雨村的打算，只怕是要作林黛玉的娘家人，当下也默许了，只是贾宝玉在家等了两三日，却迟迟不见林黛玉回来，到老太太屋子里催了好几次，老太太才又打发王熙凤去接。

        “那个贾雨村不是个好的。”贾雨村以前来荣国府，每次都必要贾宝玉相陪，贾宝玉对他极为厌恶，“林妹妹为何去他家住这么久？”

        林黛玉听了后不喜，哪有当着学生的面，说人家先生不好的道理，“师母留我住，我住几日怎么了？”

        贾宝玉忙赔笑，“我也不过白担心罢了，如今既回来就好了，往后别再去就是了。”他十分不齿贾雨村的行事和为人，连丫头婆子们都议论，府里认了贾雨村十来年，倒生出许多事来。怎么林妹妹一个冰雪聪明的人儿，反倒不知这个道理呢，自然是远着些才好。

        “往后别去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竟是在你们家坐牢来了？”林黛玉听了诧异，她曾得先生数年教导，又一路同行过两次，师生之谊非比寻常。先生人品志向，再没人比她深知的，又怎么容得下旁人置喙？她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先生和师母呵护有加，她又如何能不去亲近呢？

        贾宝玉听了后气得跺脚，没想到他竟和林妹妹，也有话不投机的时候，那贾雨村明明就不是什么好人！是狐狸迟早有露出尾巴的一天，不信的话咱们等着瞧！贾宝玉欲要撂下狠话便走，却又怕林黛玉伤心，思来想去后苦笑了一声，“咱们且不提他，先回暖香坞再说，九娘和十三娘正等妹妹回去呢。”

        九娘和十三娘又有什么事？难道是外头的姐妹们出事了？林黛玉匆匆赶回暖香坞，听九娘和十三娘说，她们救下的姐妹越来越多了，先前包下的客栈已是住不下了。

        “这可如何是好？”贾宝玉听了后，急得团团转，府里钱虽多，可又不由他使。

        林黛玉便又取了银票出来，却被九娘和十三娘拒了，九娘笑着道，“姑娘虽是好意，可哪有白白养着的道理，还是想个法子安置才好。”

        “若是都搬来园子里就好了。”贾宝玉跺脚，可这园子里，他也作不得主。

        十三娘捂嘴笑，“这可是傻话了，就算太太奶奶们愿意，这园子里也住不下那么多人。”

        林黛玉沉吟了半晌，“我倒有一个法子，只不知宝姐姐可愿意？”

        宝姐姐曾抱怨无人可用，如今这不是现成的人手么？林黛玉忙往薛家走了一趟，薛宝钗忙放下手里的当票子，“那日我们家的伙计说，竟还有你们府里的当票子，我便要了来看，其中有几张竟是刑大妹妹的，想来二姐姐耳根子软，她屋子里的人竟欺负到刑大妹妹头上了。我本来要将这几张当票子还她，只是这几日忙不得空儿，正好如今你来了，你代我还她也使得。”

        林黛玉接过当票子，“二姐姐的性子是要改一改了，要不然将来嫁到别人家，可怎么作当家奶奶呢？”

        薛宝钗听了后只是笑，又吩咐莺儿倒茶来。待听了林黛玉的来意后，略沉吟片刻后便应下了，“只是我是做生意的，丑话要说在前头，她们若是有生事的，或是不服管束的，我可就按规矩办事了。”

        “这是自然。”林黛玉听了大喜，不由挽了薛宝钗的胳膊撒娇，“我就知道宝姐姐最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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