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米繁
沉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苏幼昕的心底越来越压抑。
她望着天上被黑云笼罩覆盖的月亮，眼里的光芒尽数沉淀。
“昕昕。”
有道声音突然唤她：“你真的希望吗？”
苏幼昕回神：“什么？”
金幻化成实体现身，走在苏幼昕身侧。
“你刚才说，想要跟逝者交流，你真的希望吗？如果是昕昕你希望的，我可以帮你。”
苏幼昕闻言一愣，金幻说的这番话在她的脑海中停留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这简单的几句话里，有着不简单的意思。
“金幻大人……”
她停下脚步，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那些逝者们……”
“助魂者。”
金幻解释道：“心生之灵是‘深渊’里强大而特别的存在，他们有的名为‘忠诚’，有的名为‘无畏’，有的名为‘正义’。每一位都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殊能力，心灵们各司其职，而助魂者就是其中之一。”
“昕昕，初见你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勇气心灵而已，当时主家犯错，牵连甚广，大多数心灵都成了流放者，我也在其中。”
“然而虽为流放者，但身为秩序恶魔之一也是之首的心灵仍然拥有极大程度的选择和优待。”
“被放逐到人类社会的心灵会被加入灰名单，且有看审团特别派出的看审者单独看守。”
“而灰名单在录者若是长时间滞留人类社会且毫无作为，看审者将会报告至深渊审判处。一旦查实清楚、审判落定，那么不仅会被打上灰色印记判为叛徒，还会被押入深渊的无底窟。”
“流放者如果想重归深渊，就必须想办法、靠本事。可以去找驻人类社会的深渊代表处，也就是指深渊的密枢院在人类社会的分处驻点，找到驻点后要向代表团说明情况并进行身份登记。”
“接着去找被派到人类社会工作的其他心灵，找到后，须得请求一位心灵作为‘引导者’，得到他的收留和帮助，留在其工作的分派地点接受考验。”
“然后看审者会向深渊审判处报告并申请回归，只有通过了审判处交给引导者，由引导者来负责给出的考验，才能被允许回归。”
说到这，金幻突然温柔一笑：“也有的心灵会选择第二种方法，他们在被流放到人类社会的时候，可能会遇到某位特别的人，而那位特别的人，则可能会影响甚至改变他们的某些选择和决定。”
“心灵将会成为那位特别之人的‘指导者’，建立双向羁绊后，心灵需要去关怀帮助对方，力所能及地去完成对方所希望之事，给予对方他能力上所拥有的一切。”
“让对方幸福而有意义地过完一生，心灵便能成功通过考验回归深渊。”
金幻柔声道：“昕昕，我就是后者。”
苏幼昕无言凝噎，半晌才轻声问道：“可这样，对心灵来说，不是很不公平吗？若是人类有了贪念，起了野心，开始利用心灵怎么办？”
金幻闻言无奈一笑：“所以说啊，得是特别的人才行，要特别到足够影响一位心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能有的心灵真的经历了‘错误的选择’，但那也是我所不知道的事了。”
“我只知道，我败给了家人的温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你足够特别，也值得我这么去做。第一种方法固然困难，却相对稳妥，不像第二种方法，听起来简单，却非常冒险。”
“因为双向的灵魂羁绊一旦建立，就很难断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为了你，我愿意冒险。选择相信你是我的决定，昕昕。”
苏幼昕依旧沉默无言地望着金幻，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睛却红了。
她好像哽咽到什么都说不出，却又轻喃了一句。
“好像妈妈……”
声音散在风中，金幻仍旧温柔地笑着，似乎并没有听清这一句呢喃。
又或者，他听见了，然后笑着接受了这一句形容。
他多少是有些纵容苏幼昕的。
他抬起手揉揉少女温热的发顶，无奈道：“好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看你红得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的。我以前不跟你说这些，是想你能过得简单开心点，不必去了解这些复杂又危险的事。”
“但既然昕昕你有了希望可以、想要去做的事，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失望呢？昕昕希望可以跟逝者交流，那我们就选择成为人类助魂者吧！”
那温柔的轻语听在耳里，苏幼昕不自觉地跟着重复了一句：“人类助魂者。”
“嗯，人类也可以成为助魂者。”
金幻轻应道：“作为一名勇气心灵，我曾经也是深渊‘魂之间’的一名助魂者。”
“深渊的魂之间在人类社会也有分处驻点，而被指派到人类社会进行工作、执行任务的助魂者们不在少数。”
金幻说着，又轻拍了拍苏幼昕的发顶：“但是别担心，我们比较特殊，不需要去找他们，我们也不会被安排到某个分派地点。昕昕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别害怕，你有我，还有许多跟你一样善良的人，它们都在心灵的帮助下成为了人类助魂者，你并不孤单。”
“那你呢？”
苏幼昕问道：“自由和快乐都给了我，那金幻大人你的意愿就不重要吗？”
她凝着那双金色的眸子，认真说道：“我不愿这么做。”
金幻收回手，唇边笑意不变，他轻声反问道：“我的意愿，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我的意愿，是希望你能幸福而有意义地过完这一生，第二种方法，是我不会后悔的选择和决定。”
“昕昕，记住。这并不是单方面的付出，我们都能得到回报。因为我帮你，同时也是在帮我自己。而你在帮助自己的同时也帮了我，我们都是一样的，所以不要觉得有负担。”
“而且啊……”微凉的手掌再次覆上温热的发顶。
“我们的信任，是双向的。”
苏幼昕眼睫轻颤，眸底有光浮现跃动。
“谢谢你，金幻大人。”
金幻闻言一笑，温柔且无奈道：“你这复读机里就没有点别的话了吗？每天除了谢谢你还是谢谢你。”
苏幼昕听他这么说没忍住笑出了声，一扫刚才低郁的心情，心底松快了不少。
望着那双金芒流转的眸子，她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现在想起，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总觉得一路行到如今的十八岁，就已经走过了半辈子一般。
当初的人和物都在记忆里变得模糊，逐渐远去。
只有金幻大人的话依然如此清晰，此时想起，仍觉得言犹在耳。
——
“每天开心、不留遗憾，这正是有家人陪伴在身边的意义。”
“予你所求，如你所愿，达你所想，遵你所望，”
“你好，我是金幻。”
“我想要成为你的……”
思及此，苏幼昕接着回忆里柔和的声音温声缓道：“守护神灵。”
守护神灵么……
她放慢脚步，双眸里映不出他的面容。
但她能看到。
面前的他有着少年最浓烈的模样，黑发烈瞳，眉眼轻扬。
一如步入大学的高中毕业生们。
在正当好的年纪，在正美好的时间，发着最恰好的光芒。
如果有哥哥的话……
苏幼昕微微低头，抿着唇，心底里泛涌着感动带来的酸涩。
她没有哥哥，所以无法想象。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适宜。
但金幻大人的话……
如此的包容心、耐心，还有关心。
比起哥哥，更像是她想象中，以及期待中的妈妈。
苏幼昕垂头片刻又抬头，看着金幻，只是笑着，也不说话。
金幻见状，温度略低的大掌再次揉了揉她的发顶，发现把她的头发弄乱后，又轻轻地帮她理顺。
“但是昕昕，你需要了解一件事，有很多的恶魔，他们并不像心灵恶魔这么善良。有些残忍的魔物它们以死者，甚至是生者的灵魂为食，在人间大肆掠夺灵魂。”
金幻突然正色说道，面容带上了些许严肃，认真且细致地给她补充一些更重要、更需要去了解的深渊知识。
苏幼昕笑容渐淡，面上也严肃了不少，一字一句听得认真。
“成为助魂者后，你可以学习超然的能力，可以看见许多的灵魂，可以跟他们交流帮助他们。但是同样的，你也会看到、接触到许许多多的恶魔、各种各样的魔物，会变得危险。”
说到这，似乎是怕吓到她，金幻柔柔一笑：“但是别担心，我一直都在，我会帮你的。”
苏幼昕点头轻应：“嗯……”
她目光转开，远眺天边，恍若失神般。
但她其实是在思考，一下子了解到这么多陌生的事物，她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同时的，她也需要时间考虑清楚。
“金幻大人。”
一会儿之后，苏幼昕转眸抿唇，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给我点时间，我好好考虑一下。”
她需要安静的空间，让心情平静下来，让所有思绪都专注在一件事情上。
才能清楚且清醒地从这一道无标准答案的选择题里，做出自认为正确的决定。
而且不能后悔。
苏幼昕看向金幻，除了自己的人生，他的意愿也很重要。
既是双向的信任，那么她也得对他所交予出的那一份信任负责。
“好。”金幻温柔笑着：“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支持你，米繁她也是这么想的。”
苏幼昕闻言猛地顿住脚步，转眸看着金幻，她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到有些语无伦次。
“米繁？米繁她……金幻大人！你是说……你的意思是米繁她……”
金幻连忙拍拍她发颤的肩头：“冷静点昕昕，我慢慢跟你说，别急。”
苏幼昕点头，用力捏紧指尖，深呼吸几下后冷静下来，心脏却还在剧烈鼓跳着。
她无声自道着冷静，手上更加用力，认真听金幻告诉她关于米繁的事情。
金幻面上带着几分怜悯：“寻常之人，死后肉身化为尘埃，灵魂行往地狱。善向返生桥，怨淌恕灵河，恶通惩戒路，途经彼岸花，人间是归处。”
“她本该淌过恕灵河，剐洗怨与念，乘坐复魂舟，重回人间路。”
“但她生前，曾与深渊‘典易行’的探金恶魔做交易，死后肉身不腐，灵魂不消。待魂过‘善门’，她便能获得‘重生’，代价是成为典易行的所有物，被典易行主宰操控。”
“她打算当掉人生和灵魂，探金恶魔则以‘诺’买之，可……典易行从不做亏本生意。”
“米繁的价值太低，只能选择‘后典’，典则为典当，在典易行，后典是笔无情的买卖。有时间限制不说，在交易未成期间米繁须得靠自己，且典易行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选择交易者，灵魂被打上典易行的专属标签，自此深渊便是归处。地狱无法破坏盟约带走属于深渊的灵魂，她就算后悔了，灵魂也无法寻得地狱之门。”
“除了眼前这条道，她无其它路可走，死后灵魂只有通过了魂之间的善门，才能得偿所愿。因为这是先行条件，她只有过了善门，探金恶魔才会履行承诺，帮她复仇。”
“她‘先’，典易行‘后’。这，便是后典，便是完成后典交易的过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深渊不管投胎转世之事，米繁虽然无法再重新转世为人，但入了深渊，作为典易行的交易成功者，即使之后可能姓名会换，身份也会换，但她还是她，也不失为另一种重生。”
金幻叹了口气：“这人间，也不见得比烈火屠愁的深渊好多少，若是交易成功，那么不管是被典易行作为商品拍卖，还是作为学徒遣派，都好过被苦难支配，被仇恨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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