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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酸枣


后面追赶上来的车救了尤夏。

        当然,就算没人打扰,她也不会接那支被韩韫屿刻意咬过的烟。

        韩韫屿最终也没抽成,他将烟夹在中指与食指间,单手靠在方向盘上,重新启动了引擎。

        一连好几次,见他没等自己指路就做出了判断,尤夏忍不住问:“你……来过?”

        “路过两次”,韩韫屿轻描淡写说,“怎么?”

        来过怎么不跟你团队说呢,还要我指什么路,尤夏这样想着,轻轻摇头。

        还能怎么?难道要说,既然路过怎么不去家里坐坐?

        算了吧,何必说出来找他挖苦。

        四十分钟后,车队抵达目的地。

        赤水源是沙镇风景最美的地方,满山的瀑布如天幕一般挂在山腰上,青草莺莺、流水潺潺,四处可见刀劈过似的白崖高壁,不时还能从几十米高的悬崖中间看见千年前的悬棺。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是古人们无法解开的智慧之谜。

        尤夏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这个地方要开发成景点,那时候都动工了,结果老板卷着钱跑了,工程也没再继续。当地村民失去过那次发展的机会,就十分珍惜这次,希望能引进外来商和大量的旅客,为家乡带来更好的经济效益。

        所谓的考察,也只是投资商们走走过场,因为更专业更精准的勘察,早在韩韫屿他们来之前便派人来详细研究过,到了他们这一步,基本也就等同于定下来了。

        尤夏心里清楚这些,便没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不做过多学术和专业上的讲解,反倒是说了很多当地的风土人情、山川地貌和民间习俗。

        讲得绘声绘色时,同行的周易笑说:“小夏同志不当解说员真是可惜。”

        “行,”尤夏笑着回他,“等各位把我们这里开发出来后,我好好谋一份解说员的差事。”

        周易突然感慨起来:“像小夏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偏安于一隅之地。昨天听村长说你发表过不少论文,昨晚我还特地上网查了一下,写得是真好!”

        尤夏笑了笑,没接话。

        韩韫屿往这边暼一眼,对自己秘书讲道:“找个空地,吃点东西。”

        尤夏没想到,他所谓的吃东西,是野外烧烤。

        一行人在附近找到个可以野炊的地方,又从车里拿了烧烤架、碳火以及各种蔬菜肉类和红酒,便风风火火的开始了烧烤之旅。

        尤夏慌神了好几秒,心说这帮金主真会玩,不仅要饱眼福还要饱口福。

        出门在外,大家好像也没那么讲究,都分工干起了活。尤夏这才想起自己带的水果还在韩韫屿的车上,而那人眼下正跟人在树荫下谈事情。

        她没好直接上去问他要钥匙,于是便等了一下。

        七八月份的气侯,十点过的阳光已然很晒人,韩韫屿看见尤夏蹲在石包后面,抱着膝盖埋着头不知道在地上画什么。

        从认识她到现在,九年过去了,曾经多少人多少事都沿着脱轨的方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她这一无聊就爱蹲在地上画画的毛病,和她那张蛊惑人心的纯真脸颊,倒是一点都没变。

        多不公平。

        “韩总?”周易喊了他两声,“你看我说的那个项目怎么样,没问题的话,要不我们约个时间把合同签了。”

        韩韫屿掐灭掉烟头,答非所问,“我过去一下。”

        尤夏试着用干树枝在泥沙上画兔子,画到一半地上突然冒出个人头阴影,因为太投入她想成了是自己的,所以就顺着那个阴影的轮廓描摹。

        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个轮廓已经很明显了,狭长的下颚线,精练的短发……

        感受到韩韫屿的目光像两轮太阳似的射在头顶,尤夏心头一颤,刹那间大脑完全失灵,欲盖弥彰似的在那头蓬松的短发上加了两根麻花辫。

        “……”

        “找我有事?”韩韫屿的声音不急不慢。

        尤夏站起来后还不忘在“沙画”上滋上两脚,若无其事说:“我带了些水果来,只是放在您车上了,车钥匙能借我用一下吗?”

        韩韫屿眼眸下垂,在她脚上停留一会,沉着声转身:“走吧。”

        车停在公路边上,走路过去大概十分钟,两人一前一后谁也没说话。

        韩韫屿老远便按开了锁,尤夏小跑过去,从后排的书里翻出盒子包好的水果,关车门时,见那人已经来到了车前。

        他单脚弯曲抵在保险杠上,微微躬身,用手挡着风点了只烟。

        沥青路两旁长满了格桑花,他这样的长相和身板往那里一站,只怕是随便拍一张,不用修都能直接用来做时尚杂志的封面了。

        尤夏愣了片刻,皱眉说:“照你这种抽法,不比喝酒费身体吧?”

        韩韫屿吐了个形状漂亮的烟圈,问:“这么关心我?”

        “不应该吗?”尤夏对上他的眼,语气平缓,“老板。”

        韩韫屿目色幽深,静如千尺寒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年暑假你说回来盖房子,又是骗我。”

        又是!

        这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略顿,他继续说:“我曾无数次想过,你那时候有上不完的兼职,有跟我约不完的会,是怎么分出心思分出时间来找那些证据的,直到昨天,我才恍然大悟。尤夏,你有你的手段。”

        尤夏仰面望着湛蓝的天,不知怎地眼泪就从眼尾流进了鬓发里。

        难以描述的感觉。没法辩解,他说的是真,她那次确实是回来找证据,找如何把他父亲拉下神坛的证据。

        有些往事像沙,一吹就散。而有的往事却像书,对于那些深刻的,曾经做过记号的,再翻到时,依旧记忆犹新。

        从相爱到决裂,有时候还挺造化弄人的。什么是遗憾?你来我往,皆过客;具体说来,爱而不得,都是梦罢了。

        尤夏没有说话,就着韩韫屿扔在车盖上的烟盒子,抽了只放在嘴里,紧接着,突然垫脚往他唇边靠近,“借个火。”

        韩韫屿保持着歪头的动作,眼神骤然变得犀利起来。

        这真是山呼海啸的一眼,尤夏没敢多看,就着他嘴里的烟的尾端那点腥红吸了两口,直到把自己的点燃。

        好久没碰烟,她一开始还呛了两口。

        韩韫屿一动未动,挑眉看着女人明目张胆地从自己唇边借走了火后,又狼狈地咳嗽。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韩总就别挖苦我了。”好一阵沉默过后,尤夏顶着快要爆炸的心跳压力对他说。

        韩韫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掐了自己烟头的同时,也把她才点着的烟硬生生给灭了,“作为我的员工,不可以抽烟。”

        “……”

        这是什么霸道条款?

        七天的员工而已!

        有了尤夏的水果,大家似乎吃得更欢畅,好几个老总特别给面儿,问了下她目前的整体销售情况。

        在底层摸爬滚打这些年,她早已学会跟什么人说什么话,绝口没提滞销的问题,只说了收成和销量都挺好的,最近在赶货,好几批商家都催着要。如果他们有这方面需要的话,她这边可以优先让给他们,价格另议。

        周易说:“今年北方干旱,水果锐减,大部分都从南方批发过去,我还真有个同学是做这块的,他不是没有货源,而是货源不够好。你着水果绝对杠杠的,得空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这求之不得,尤夏心下欢喜,连忙道谢。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天忽然下起了大雨,一行人火急火燎收了器材和制造的垃圾,准备返程。

        从距离上来说,韩韫屿的团队从赤水源回他们入住的酒店更近,所以他们打算直接从那里回去。

        “小夏,你怎么办?”周易摇着车窗,冲雨里喊:“要不你跟我们进城吧,也就多定个房间的事。”

        尤夏回绝的话还在嘴边,就听见驾驶座上的人没什么情绪地回了句:“你走你的,我送她回去。”

        周易愣住,随后关上车窗轰大油门走了。

        车队消失在来回摇摆的雨刷下,雨明明下得很大,尤夏却觉得车厢里静得落针可闻,很久后她才轻声说:“谢谢!”

        韩韫屿给她扔了块干毛巾,旋即开车掉了个头,“刚才借火那架势呢?别怂啊。”

        尤夏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笑笑没说话。

        车在雨路上跑得很慢,又是无限的沉默过后,他问:“就没打算找个男朋友?”

        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尤夏给了他一个应付性的答案:“不急,事业为重。”

        韩韫屿扯了下嘴角。

        回程的途中,尤夏没抗住疲劳睡着了,醒来时车已经停在了她家门口,雨还在下,天色灰蒙蒙一片,像要天黑了一样。

        车里开着空调,尤夏侧目望去,发现韩韫屿在玩愤怒的小鸟。猪声荡漾在有限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滑稽。

        对方很淡定,她也没好做出什么评价,从后座拿了自己的包,开门时犹豫了一下,问道:“进屋坐坐吗?”

        韩韫屏幕上的弹弓划出个漂亮的幅度,将前方一排一排的猪打得粉碎,他不急不慢抬起头,说:“以什么身份?上司,还是……前男友?”

        唉,尤夏在心底无声地叹气,打开车门时,又听他说:“明早弄好了打我电话,来接你去下一个考察点。”

        “好。”

        “知道我号码吗?”

        看她那反应,韩韫屿极其惨淡地笑了,不是冷嘲,也不是热讽,更像是悲凉。

        他说:“尤夏,这些年,我没换过号,但凡你打过一次,也不会不知道。”

        尤夏站在房檐下目送,定定地望着,望着那辆绝尘而去的车渐渐远了,变成豆大一点,最后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瓢泼大雨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了,天地间浑浊如地狱,冷风一丝一丝吹来,尤夏打了个哆嗦,然后发现自己浑身冒汗,双手在颤抖。

        他不知道的是,那串数字,她倒背如流。

        她想说,她打过,在无数个感觉自己快要死的深夜里,她打过,只是从来没有勇气等它接通,就又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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