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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月下戏美人


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李凤姑娘,但朱厚照很高兴能少干一份工作,虽然也郁闷于自己没能拿到这几天的工钱改善一下伙食。

        至于因失恋而闹情绪的不懂完全可以无视,毕竟是他先犯的蠢,怪不得他。

        历史上的朱厚照命那么短,而原本暗中保护他的锦衣卫又被原身那个傻小子赶跑了,朱厚照怀疑现在的他未必就有原身命长,所以他每一天的每一个时辰都是宝贵的——

        尽力学习傍身护命之技、尽兴体验从前体验不到的东西、以及尽情吃喝玩乐是他现在的人生宗旨。因此,朱厚照每时每刻都过得十分充实,直到那个男人的到来,扰乱了他的一切。

        这一天是朱厚照离开龙凤店的第三日下午,他和其中一拨同学在观自在书院的练马场上玩击鞠,另一拨在听班上的南宫越意说昨天他差点被抓入官府的奇闻奇遇。

        这会儿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朱厚照心情大好的蓄力一击将马鞠远远击飞,目光随那马鞠攀升、飞扬、最终坠落在一个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的男子身前。

        朱厚照脑海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浮现出某人的模样,他心下讶异,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说了声“不好意思”,便自然而然接过那人捡起递给他的马鞠。

        “请问应院士和孔老师在吗?”本是相识之人的男子同样装作不认识他地问道。

        朱厚照无言地给他指了个方向,然后看着这人冲他疏离地一拱手:“有劳了”,而后银灰色的发带和偏栗色的长发自眼前翩然飘过,正对陡然窜入鼻息的清列味道入神间,就被那人熠熠生辉的铂色镂花发冠所折射的阳光晃花了眼。

        身旁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大堆花痴脸、并说那人“帅呆了”的同班学子,朱厚照看着这群没见过世面的猪朋狗友,不置可否地从大流看着那男子远去背影,不自觉地品评起那人的身姿样貌来:

        宽肩、窄腰、大长腿,步履稳健有力且步距平均,背脊挺直如松柏端方正雅,加之男装襦裙的摇曳裙踞与几近及腰的长发……这哪里是帅,这分明就是位雌雄莫辩的大美人嘛。

        明明他身上无袖的银灰色格子罩甲毫不显贵、并上同色系的腰带和靴子甚至是有点土气的,唯有内衬和中衬的衣领及下摆如雪素白,加之其矜贵而内敛的铂色发冠,真真衬得他整个人犹如行走于人间的仙人般超凡脱俗……

        这就很不科学,明明他是个觊觎皇位的隐忍野心家和阴谋者,却有着如此出尘而磊落的气质和风度,也无怪乎原身会独独对有关他的事记忆犹新,而其余的皇亲国戚、他是一个都记不熟。

        要不是如今的朱厚照曾经看过相关的历史剧,对这个造反四十三天就兵败被捕的四代宁王记忆深刻,他也不相信这个人是企图窃国夺位的一方豪强——朱宸濠。

        待他和众人一起围观过那人和众老师们的会面,又在第二天听罢一节他给全书院学子上的德行公开课,再旁观完他和不懂比试,朱厚照甚至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感到怀疑——

        记忆力过目不忘,文能写诗谈佛论今古,武能一夜擒斩贼寇三百,智勇能单骑深入敌后劝退其首脑,脑筋急转弯和掷骰子能玩赢野路子大王不懂……这么厉害的人物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吧?还是说他也被人穿了?

        朱厚照之前就打听过了,这个世界没有王阳明大师,取而代之的理应是不懂或是应墨林,然而他与他们近距离接触后,发现他们才学也不过如此,现在看来,位面之子王阳明大师的才学知识,该不会都落在了朱宸濠身上?

        既是如此,那他朱厚照又算什么?炮灰吗?

        念及他们俩昨晚私下会面的情景,朱厚照觉得自己拿的搞不好是耽美搞基剧本,要不然他为嘛脑子只剩“月出皎兮,美人燎兮”的纷扰情愫,他很不对劲,这个世界更不对劲。

        今晚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在小河边上的朱厚照再无心练武,皆因他又不自觉地想起昨晚那位踏月向自己走来的小皇叔……

        天上玉盘泻下皎洁的银辉,水中倒影如梦如幻,缥缈迷离;地上,那个人翩然而至,他身影独绝清隽,步履娴雅,姿态雍容,犹似自广寒宫中缓缓走来的仙人,看得朱厚照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然后就听见那人用朗朗温润清越的声音吟咏:“河水蜿蜒涓涓,但和你的烦恼相较,哪一样更绵延不绝呢?——参见殿下。”

        行过礼,见朱厚照无意示下,朱宸濠只得自行收礼在一旁打坐而下,与蹲坐河边、似早已摒弃宫中修养与礼仪的太子平坐。

        为了掩饰自己无端而生的意动情迷之绪,朱厚照当时甚至不敢直面朱宸濠的视线和面容,而是顾左右而言他:“皇叔,这次你来江南,是特意来找我的吗?”他才不信朱宸濠是治水和勘察民情刚好路过这里的。

        “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而逃避绝不是最好的办法。”

        朱宸濠同样答非所问,恰逢晚风轻拂,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竹子清香,他诧异四顾,见河边周遭并无竹林,他难以置信这味道是来自身旁这颓废太子身上的——许久不见,他的身形和脸型都清减许多,眼神亦深邃难明不少,明明日间相互照面时他眼里皆是少年的懵懂与清明,现在的,他却看不懂了,貌似这少年再不是从前那他一眼就能看透的存在。

        不想理会么,神色如此晦暗深沉,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待他再敲打试探一番:“你在江南治水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已经尽力,不应该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只见朱厚照眉头微皱,目眺远方,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转头看向朱宸濠,眸里皆是嘲弄,却不知他是在自嘲,还是在讽刺前者这声色不显的意有所指:“皇叔你是提醒我身上还背负着一千多条人命,不能置储君的责任于不顾吗?——若我是位普通官员,早就该杀头治罪了,哪还能逍遥法外地在这伤春悲秋,对吧?”

        朱厚照那语重深长的语调显得老成而持重,朱宸濠听得明显一愣,随即有些许身为下臣的惊惶,他是真没想到朱厚照能想到这么深层的意思,明明他刚才的语气理应很稀松平常啊,他是怎么联想到“责问”上去的?

        还是说…他知道他深藏的野心,这话是反过来在敲打警告他?如果真是这样,眼前的朱厚照绝对不能小瞧,所以他连忙刻意垂首恭谦作揖,如朝中大臣般辞严意正、一副以死进谏的态势道:“臣绝无此意!微臣刚才只是想宽慰太子殿下的忧思,若是微臣妄自揣错圣意惹殿下不高兴,您大可以降罪责罚,切勿自降身份地说什么杀头治罪的话,殿下您可是万金之身啊。”

        “万金之身么,呵……”

        朱厚照笑了,有自嘲,也有高兴——

        确认过朱宸濠的脸上毫无妆造的痕迹,他的剑眉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皆是天然自长的,还有那犹如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完美侧脸,正面看却是玲珑而秀气的,而他额角上和嘴角下于月色中朦胧不清却别具风情的痣也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他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对吧?

        朱厚照抬手按下朱宸濠向他作揖的手…感受过掌心确实存在的温度,再徐徐反抓住其中一只手的指掌,引得后者不解其意地抬眼看他,暗藏心思的疑惑眼神亦是别具神韵的……如此生动美好、又傲骨难藏的一位王爷,却不得不臣服于他,他朱厚照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可他若不是“万金之身”的朱厚照,朱宸濠这等人物还会来与自己虚与委蛇么?

        连自己到底算不算是“朱厚照”都搞不清楚,他难道不应该自嘲?

        “如果我不是万金之身,那皇叔是不是就不会管我的死活了?”

        朱厚照脑袋微微一侧,脸上的笑意不减,凝视着眼前人的刹那,眉眼间却陡然多出几分逼人的邪气和凌厉,明明两人的视线几乎齐平,朱宸濠却觉得朱厚照在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这种被人强压一头的感觉糟糕透了。

        在此之前,因为他的“侠王”之名,就连当今的皇上都要礼待于他,眼前的毛头小儿算哪根葱,竟敢如此张狂地明言试探于他,真以为他身负皇命、而他身授皇命,他就不敢动他吗?

        朱宸濠眉心微蹙,心思百转间银牙紧咬着才忍住没有当场发难地反手抓住朱厚照的手上命脉,而是装出疑惑惶恐地思虑一番的模样,以掩藏自己方才就要压制不住的违逆之意,而后才不卑不亢地直面朱厚照的审视道:“殿下何出此言?您怎么会不是万金之身呢?”

        朱厚照脸上依旧似笑非笑,皆因他觉得朱宸濠这样的人真的可爱又可笑:一根筋地想要权利地位,无心无爱亦趋近于无敌,一切言行皆为成就一个目的,偏因文武卓绝的才气造就了一身的傲骨,却又不得不屈从于他所尊崇的绝对权利,这就十分可笑好吗?

        都说人无欲则刚,好比不懂,至于权欲熏心的朱宸濠嘛……

        “江湖上的人都说‘侠王’爱民如子,日常苦百姓之苦,忧百姓之忧,那我这个害死了一千多百姓的无能储君,你不是该为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除之而后快吗?——再不济,也该冒死进谏,为民请命才对,怎地却为我这无能太子排解起无谓的忧思来了?这可不是一位侠心仁义之人该做的事。皇叔,你觉得呢?”

        朱厚照循循善诱般点醒着朱宸濠的言行不一之举,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撒谎后却自露马脚、不打自招的小孩般忍俊不禁。

        这一次,朱宸濠清楚地感受到朱厚照眼中对他的嘲弄…甚至是戏弄,而他的发言,更是毫不留情面地揭开他以往伪装的一切——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看穿我的伪装的!」

        这是朱宸濠的第一反应:「如果是以前的朱厚照,他……为什么?」

        因被自己从不放在眼里的人无情戳穿而惊慌失措、甚至心乱如麻的宁王,完全没注意到此刻笑意难掩的朱厚照,正以自己的手指轻佻地摩挲着他微微冒汗的手掌心。

        “为什么吗?”

        看着表情已完全失控、甚至不自觉地一会噘嘴、一会咬牙的朱宸濠,朱厚照开始自得其乐地自问自答起来:“因为从前的朱厚照已经随那一千多百姓一起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个附于其身、来自其它世界的孤魂野鬼罢了。”

        被朱厚照故作阴森的表情和声音刺激得浑身一个激灵的朱宸濠猛地站起身,然后气怒难忍地恶言道:“太子殿下,既然你已知我想要忠君报国的抱负,又何必用戏言试探捉弄微臣。——与其在此虚度时日,不如请殿下尽早随我回朝,好让我不负皇命所托。”

        “戏言么?”

        朱厚照终于收起所有表情,朱宸濠的这个反应可比他想象要无趣多了,他还以为他会被气得突然暴起掐死他呢。可惜啊,原本他是不打算挣扎和反击的,朱宸濠这不是错失了一个大好时机么……看来世界的恶意是不会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痛痛快快地狗带呢。

        朱厚照一脸无所谓地往地上一躺,语气懒散又敷衍:“过段日子吧,给我点时间,也给点你认识我的时间,顺便自省一下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哼,忠君报国,如果你真能做到,我并不介意日后与你共享江山。”

        朱宸濠现在已经分不清朱厚照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只觉得心中憋着一口恶气无处可发,却又不能对眼前浑身都是破绽的太子明目张胆地动手,他现在只想赶快远离如今这貌似里外都不对劲的未来储君——

        “既然殿下主意已定,那微臣也不便强求,我会在应府耐心等待的。今晚,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

        …………

        回味完朱宸濠昨晚的各种言行反应,还有今天日间他笃定自信地与不懂进行各种比试的模样,朱厚照不自觉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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