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雪花铺地，冬意渐浓，外边的风一天凉过一天，转眼间永京城已经落下第三场雪了。
这段时日几人都有些忙碌，宴允融和宋衔川继续搜集赵永维犯事的证据，顺带盯着蔷薇和耀王，沈长云则在府中同沈阁老认真探讨如今朝中的局势，以应不时之需。
而红儿仍旧在外寻药未归，这期间他已经走了好些地方，不少人都记住了这个神情淡漠的小小少年。
临州，宴和已经将查到的证据和记录的有关当地的一些情况都送去了京中，只等皇上早日下达旨意。
江遥派了自己的人暗中护送，不然这消息只怕送不到皇上跟前。
其实他本想直接处理掉幽明，甚至是那些他勾结的外族人，杀了他们对他来说并非太难的事，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会给宴和带来麻烦，他便只好作罢。
之前宴和还同他提了一句，耀王不简单，但并未细说，江遥脑海中没有多少关于他的记忆，就让蔷薇帮忙查了查。
据她传过来的消息，耀王此人表面上随性不羁，内里却是个阴险狡诈的，与京中不少权贵都有着微妙的联系。
这样的举动……江遥微微抬了抬眼，多半是对皇位有了什么心思吧？
不过他倒并不在乎那个位子究竟由谁来坐，皇室的腌臜事，他并不打算牵扯进去。
剑尖挑起一瓣梅花，这几日幽明都没有什么动作，宴和也与他维持着表面上的礼数，但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都在憋着大招，只看谁先弄死谁。
只有幽晴儿依旧整日嘻嘻哈哈，像是全然看不透这暴风雨前的平静。
目光敛了敛，江遥收剑入鞘，翻身出了院子。
漓水镇。
下了马，江遥一路走至巷子尽头的一户人家，不起眼的木门上两个极普通的铁环，他拉住其中一个，扣了三声。
这是那位大夫的住处，上次手下的人将他的话带到之后，大夫便提出要见他，亲口与他言说。
不多时，一个拿着长刀的大汉过来开了门，正是江遥的人。
“主子。”对方侧身将他让进来，然后迅速合上了门。
他受命一直守在这里，以防里面住着的人逃跑，他们花了许多功夫才寻到这，自然得格外小心。
“……见过公子。”走进屋中，桌边坐着的人立马站起身来，望着他怔了一瞬，随即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礼。
江遥目光冷寂，面前的人头发和胡须都已半白，身形瞧着又矮又瘦。
据他所知，当年那个大夫消失时不过三十余岁，到如今，也该只是不惑之年。
可面前的这个老者，却仿佛已近花甲，岁月，显然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
像是明白江遥心中所想，他苦涩一笑：“日日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中的人，是没法活好的。”
他说着声音有些颤抖：“……真没想到，陈家，竟然还有后人。”
“罪人秦昌，在此向公子谢罪！”他双腿一屈，跪倒在江遥面前。
江遥没有反应。
“当年，我一时鬼迷心窍，受人指使犯下了深重的罪孽，我自知兔死狗烹，所以立刻带着家人连夜逃离，乡野之间辗转多年，才终于回到了故乡临州。”
“但你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发现了。”江遥冷冷开口。
他带着面具，秦昌看不见他的模样，闻言自嘲地笑了一声：“虽然我逃了，但我没有哪一日是过得安稳的，其实这样也好，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经累了。”
“公子。”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泪，“若我坦白一切，你当真愿意放过我一家老小吗？”
近乎哀求的目光。
白衣的少年点头：“你若自担其责，我不会累及旁人。”
“好，好。”佝偻着身躯的人闻言，闭了闭眼，热泪滚了出来，“八年前，是三……呃！”
“秦昌？！”
话未说完，一柄飞刃突然从窗外飞了进来，直直地扎进了秦昌的胸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江遥一下子变了脸色，蹲下身扶住他。
大汉已经冲去了屋外查看情况，秦昌拼命撑着一口气，抓住江遥的衣袖，气若游丝：“……三，是三皇子，三皇子……”
恍惚间，他忽然就想起，其实年少的时候，他只不过想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使寻常百姓免于病痛，却不知不觉走到了今天这样的结局，他至死，都是一个罪人了——
终于，地上的人手指一松，彻底没了声息。
江遥双眸猩红，保持着扶住他的姿势许久都没有动，直到大汉从屋外回来，望着他摇头：“主子……什么都没发现。”
他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拔出秦昌胸口的那把飞刃，眼神冷戾。
只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飞刃，任何人都可能用，根本无法辨别身份。
但……秦昌最后说了，三皇子。
三皇子？那不正是耀王，粱光尘？
江遥冷冷地勾起了嘴角，这样一来，那便很好猜了，除了他，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追来取秦昌性命？
“告诉蔷薇。”少年扔了手中带血的飞刃，抬眼，“盯紧耀王。”
如果说之前他不想掺和进皇室的夺嫡之争，那么现在，他就必须趟这趟混水了。
他绝不会眼看着杀父仇人坐上那个位置。
粱-光-尘。
我与你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
永京城。
“齐公子。”宴允融望着面前面色有些发白的年轻公子，低声唤了他一句。
对方拱手一礼：“宴姑娘。”
复又转向另一边：“宋公子。”
见过礼后，几人便都落了座，宴允融和宋衔川对视一眼，开口：“齐公子，令尊的事……我们都已经听说了，还望你节哀。”
齐青惨然一笑：“多谢二位。”
犹豫了半响，她终于还是捏着指尖开口：“齐公子，我想冒昧问一句，令尊……”
说到一半，她突然又说不下去了，悄悄看了眼身旁的宋衔川。
宋衔川便朝她微微点了下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宴允融这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令尊，是因何出事的？”
齐青垂下眼眸，并没有见怪的意思：“大夫说，是突发心梗。”
点了点头，她又问：“那这段时间，令尊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或者接触过什么人？”
对方苦涩地摇了摇头：“说来惭愧，自家父过世后，家中便一直为了分家的事争论不休，我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闻言，宴允融心下了然，默了默，终于道：“其实，关于令尊的事，我们有另一层猜测，你可愿一听？”
“宴姑娘请说。”齐青没有犹豫。
她便起身走近了些，稍稍掩唇将事情大致地说了一遍。
对面宋衔川看着两人，脸色有些发沉。
等宴允融一说完，他便将人拉了回来，不咸不淡地道：“这些事我们毕竟还没有证据，如今齐公子知道了，也务必多加保密，莫要轻易与人言说。”
齐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点头：“你们放心。我明白的。”
宴允融觉得宋衔川语气有些过重了，不满地看他一眼，上前宽慰齐青：“耀王是皇上亲子，想要动摇他的地位肯定是很难的。”
“我知道，你父亲的离世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定然是不能就此作罢，但你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如果你需要，我们都愿意帮你。”
齐青听完，心中一怔，感激地看着她：“多谢宴姑娘，你们能来告诉我这些，我已经很感激了，只是，这终究是齐青自己的家事，不敢牵连无辜之人。”
眼前人病弱的身躯还笼上了一层浓浓的哀伤，宴允融的心揪了起来，却又给不了他任何承诺，只能尽量笑着道：“你不用客气，以后唤我允融就好，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说着，旁边突然一道灼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叫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身子微僵，她立马改口道：“来找我们，我们。”
面前的姑娘笑容温暖真诚，还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却不是高高在上的同情和怜悯，齐青眼眶有些湿润。
作为区区一个侍郎家的庶子，还自幼体弱多病，在这遍地是权贵的永京城里，他遭受了太多的冷眼，却原来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着那样深的门第之见。
“谢谢你。”他最后说。
入了夜，繁星点缀皇城。
郊外的一处小空地，两个身影蹲在地上，围着一团小小的火光。
宴允融将纸钱一张一张地放进火里，看着它们燃烧，又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娇俏的脸上多了几分冷峻，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听说，已经离世的人，倘若没有人为他们送行，他们就将化作孤魂野鬼，再不入轮回。”
宋衔川默了默，抬头看了眼星空：“你倒是胆子大，要是让皇上知道你竟敢祭拜王禾，他可不会饶过你。”
王禾是带着谋害皇亲的罪名离开的，为了皇家的威严，所以没人能为她祭拜。
宴允融哼了一声：“他才不会知道。”
见状，宋衔川却没再笑话她，反而低笑了一声：“罢了，反正你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
“我知道，我蛮横无理嘛。”宴允融不甚在意。
身旁的人却突然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不是，你比别人勇敢。”
勇敢？
……这是个好词吧？
宴允融有点怀疑：“宋衔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啊？”
一声轻笑，少年挑了挑眉：“你猜？”
大手落到她发顶，慢慢揉了揉：“你越来越像长云了。”
而长云，则越来越像她的祖父。
“什么？”宴允融没听清。
少年叹息一声：“没什么。”
纸钱燃尽，宴允融看着灰烬随风而去，轻声开口：“她又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凭什么要做孤魂野鬼。”
“希望下一次，她投身一个和睦的人家，父母慈爱，过简单，但至少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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