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顾子虔随掌柜的下楼来到云华所在的隔间，只见满当当一屋子的人：
抚远将军风若霖；
一头带白色轻纱幕离的女子，想必就是飞鹰令的主人楚云华了；
还有四个身着丫鬟衣饰的女孩儿，两个身穿粉色裙子，两个身穿绿色裙子。
“见过抚远将军，见过楚小姐。”顾子虔规矩地行了个拱手礼。
“顾公子贵人难请啊。”风若霖笑着说道。
云华心中却是暗暗一惊，自己与顾子虔素未谋面，他怎么认出自己的呢？莫非是飞鹰令？
“是飞鹰令将顾公子请出来的吗？”风若霖继续问道。
“非也，顾某虽不才，但也是啸鹰阁北凛堂副堂主，只听命于阁主和通过啸鹰阁考验的飞鹰令主人。”
顾子虔清冷的眼神划过端坐着的贵小姐，转而饶有兴趣地看向那几个丫鬟：“顾某是来道谢的。”
“为何事道谢？”风若霖听得一头雾水。
他和承姝出去看了一趟画，似乎发生了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顾子虔不语，用随手带着的玉骨雕竹折扇扇柄轻轻磕着自己尖翘的下巴，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地踱步到云华的身边：“这位虽面容有损，但长相气质清雅脱俗，怕不是个侍女吧？”
云华微微一笑，不愧是名画家，识人看物果然入木三分，认出也罢，反正等下也要他替自己作画。
于是她轻轻点头道：“顾公子好眼光，左相府楚云华见过顾公子。”
“你是楚云华？”顾子虔这时倒是吃了一惊，转头看向承姝道，“那这位是”
风承姝站起身来：“镇国公府风承姝。”
“原来是抚远将军的千金，失敬失敬。”顾子虔略显尴尬地打着圆场。
“那楚小姐为何扮作侍女的模样？”顾子虔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扮作侍女出行，行事方便。”
“所行何事？”
“我面容有损，可否请顾公子借我脸上的伤入画，还我原本面容？”云华目光灼灼，望着顾子虔。
“这怪不得你提议我原来你所求便是皮上作画之术。”顾子虔笑着摇了摇头，“也罢，横竖要练练手，请让我看看您的脸伤吧。”
春桃上前将云华脸上的绷带解开。
出乎顾子虔的意料，云华左脸上的伤并不重，只有细细一道，而他以为有一大片伤的额头竟是一朵美艳的花钿。
风若霖和风承姝只听苏承沐说过这花钿般的伤，这时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由得和顾子虔一起感叹这伤口的精妙美艳。
“楚小姐额上之伤，大可不必用绷带遮盖，反而为您略清冷的面容增加三分妩媚美艳，恰似为九天仙子增加了些烟火气一般。”顾子虔真诚地说道。
公然评判贵女的外貌，还用了“妩媚美艳”这样的词汇，本是不敬。
但云华并未生气，她知道顾子虔这种天才文人的超凡脱俗，他之看自己无非是一幅待完成的作品罢了，总要评判一番。
云华暗暗用眼神制止了想要发作的风若霖，笑着说道：“多谢顾公子谬赞，合适时机后，我自然不会再遮掩，还请看看这些伤口如何入画。”
顾子虔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半晌说道：“若是只有这朵花钿，那么您不找顾某也拥有完美容颜；若是只有左脸一道伤痕，也便于入画；这两者结合起来，却是要好好规划一番。”
顾子虔一眼就看出这朵花钿是为曼珠沙华。
身为画家，基本技能就是将人事物的形态特征牢记于心。但他不确定是否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毕竟是幽冥之花，怕是不吉。
意料之中，云华坐在竹凳上，慢慢品了一口伙计新送进来的茶水：“不急，顾公子请。”
顾子虔也坐在云华对面的竹凳上呷了一口茶：“只是顾某作画，向来只喜清净，除了楚小姐，其他人请便吧。”
“那怎么可以，华儿是闺中贵女，怎可和男子独处一室，清誉尽毁！”风若霖急道。
他将云华带出来，就要负责她的一切。
顾子虔轻笑了起来，略带轻佻地看向云华：“楚小姐不放心顾某？”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只需摒退多数人，留两个人在房间就可以了。
只是顾子虔第一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总是忍不住给她出点难题逗逗她。
她的反应应该是会出乎意料的吧，顾子虔很期待。
云华倒是不怕。
一是他知道顾子虔不会有那个心思，更没那个胆子，二是她前世什么没有经历过呢。
但为了堵悠悠之口，她展颜一笑：“顾公子的习惯我等省的，但总得有人帮您磨墨打杂，我笨手笨脚的怕是反而添乱。
我的侍女春桃和夏荷，手脚麻利勤快，又沉默寡言，也能帮您端茶倒水打杂，您觉得呢？”
顾子虔瞟了眼一直站在墙角没说过话的春桃和夏荷，觉得差不多了，便不再逗云华：“也可。”
风若霖等人只得在掌柜的指引下，转至隔壁的隔间喝茶观画等候。
顾子虔时而盯着云华的脸，时而低头沉思，如此半日，直到云华看完了一卷书，喝了数盏茶，伙计进屋将隔间中的数盏灯烛点亮
顾子虔突然抬头，命伙计们将自己的各色彩墨和宣纸拿至隔间，并让春桃夏荷铺纸磨墨。
“不直接在我的脸上画吗？我的马车上有带适于皮上作画的颜料。”云华问道。
“顾某心中虽有规划，但还需打草稿、修改润色，之后需楚小姐过目才可。”顾子虔答道。
云华心中暗暗点头：顾子虔虽为天才画家，但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肆意挥洒，这认真负责的态度还是很可靠的。
但她心中又有些疑虑：“那纸上作画和皮上作画是否不一样？”
顾子虔笑道：“楚小姐的皮肤细腻滑嫩，比这宣纸何止好百倍？无论上色还是流畅度，都会好得多，再加上脸部的立体感，效果只会更好。”
云华放心地点点头，恭敬地拱手道：“请。”
顾子虔先对照着云华，在宣纸上细细描绘了她的容颜。
云华俯身看去，便不由得对顾子虔的画技感到惊叹：
他不但将自己脸部及五官的形态和特征表现出来，连一些微小的细节都捕捉到了。
特别是眼眸中略含担忧的神韵和因为紧张一直微微绷起的嘴角都描绘了出来。
真正做到了形似且神似，仿佛下一秒画中的云华就会启口说话一般。
接着顾子虔便用各色彩墨在已画好的面容上作画。
只见他时而细腻勾勒，时而泼墨挥洒，纸张与指尖的温度仿佛融在了一起，手中的画笔在橘色的烛光下跳跃着。
顾子虔眉眼中尽是认真，仿佛这一刻他的一切就在这画纸上，由浅入深，丝丝入扣，此刻他的灵魂也融入了这幅画中。
云华早已在旁看呆。
对于高门贵女来说，琴、棋、书、画、舞、数六艺是从小学习并精通的，云华对于绘画虽不擅长，但其中的门道还是能看出一二的。
顾子虔的画境已入极致，是她终极一生的努力都无法赶超的。
敬畏之心油然而生，云华今日终于知道何为天才，顾子虔平日里为何如此随心所欲，因为他有本钱啊。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镇国公府早已有好几批人来打探进展情况了。
掌柜的也早已派人从钟鼓街最好的酒楼醉香楼购置了成桌的席面招待风若霖和风承姝一行人，镇国公府派小厮们拿来各色糕点、蜜饯和小食为他们添菜。
为了不影响顾子虔的创作，风承姝只挑了些糕点、精致小菜和汤羹令丫鬟们装进食盒中，让古萱堂的伙计悄悄地送进隔间。
哪知顾子虔和云华，一个画得如痴如醉，一个看得废寝忘食，食盒盖子连打都没有打开过，只余春桃和夏荷两个看不懂的人默默地在一边咽口水。
最后一笔结束，云华对着画好的作品默默良久：“顾公子好心思，我竟从没想到过”
春桃和夏荷收起饿到涣散的心思，看到这幅画也不由得异口同声道：“好漂亮！”
“楚小姐可还满意？”顾子虔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顾公子名不虚传，云华佩服。”
“满意即可，”顾子虔面带慵懒的笑容，拿起墨迹未干的画纸，走到灯烛前，将它放到了火焰之上。
跳跃的火苗瞬间窜上了这薄薄的绵纸。
“别！”云华想要将画抢过来，但为时已晚，她只能看着这么幅佳作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云华惋惜得心痛，皱着眉头看向顾子虔：“这是为何？如此佳作也是顾公子的心血啊！”
“顾某也惋惜这幅作品，”顾子谦回头看向云华：
“而其中一笔一划，墨迹深浅早已印入顾某的心中。但此作品仅为草稿，展示给楚小姐看。顾某之后不愿照本宣科，故步自封。”
“那为何不送给我”云华不满地嘟囔道。
“那楚小姐可要确定，在皮上作画之前不会被别人看到效仿。”顾子虔悠然地做到窗边的竹椅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抬头望向夜幕下的湖泊。
“这我倒是没有想到，顾公子心思细腻”
云华还未说完，却被顾子虔笑着打断：“什么心不心思的，做我们这行的，这点警惕心还是有的。”
“是。”云华肃然道，随后将钱袋从自己的袖袋中掏出：
“如此后日便麻烦顾公子了。只是我不知您的佣金，我先带了五十两银子，就作为定金吧，之后我回府全数补上。”
五十两银子已是不菲的价格，相府偶尔请太医过来问诊，诊金也不到十两。
云华摸不到深浅，只听说顾子虔的画千金难求，更何况是挑战皮上作画。
她便先找风若瑶从账房支了这么笔银子作为定金，之后看看能不能谈下价格。
而风若瑶深知三日之约和玥女擢考的关键，所以即便价格再昂贵，她也决意支持到底。
不料顾子虔却微微笑道：“佣金嘛，我得想想，倒不是银钱，你已经帮我解决了个大问题，皮上作画嘛，有意思，有挑战，我喜欢。
况且再怎么说，你也是飞鹰令的主人不是？这五十两我收下了，算是给古萱堂个交代，也就这么多罢。”
“不是银钱”云华有些不安，那是要啥？自己有吗？
看到云华欲言又止的踌躇表情，顾子虔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他贴近了楚云华。
“你要干嘛？”“小姐！”云华和春桃夏荷同时说道。
春桃想插到云华和顾子虔之间将他们隔开，但是顾子虔提前一步，将云华发后簪着的粉水晶团簇桃花簪取了下来。
那是云华浑身上下唯一戴着的属于相府小姐的物件了。
此时云华身着粉色的镇国公府侍女服饰。
但丫鬟的打扮过于素净，头发只被扎成两个团子状用粉色发带固定紧。
而花儿样年纪的丫鬟一般会自己往头上簪些小首饰用于装饰，比如绒花布花什么的，家境比较好的丫鬟甚至会簪上漂亮的簪子或者发钗。
只要不过于华丽，主人家的也不会管。
云华天生爱美，看着早上带的桃花簪也是粉色，所以随手将它簪到了发后，这样既不显眼，又隐隐约约有些漂亮的小花露了出来。
此时云华对自己当时随手的动作追悔莫及，暗下决心以后变装后再也不会戴任何彰显身份的物件了。
“我的佣金已结清，楚小姐请。”顾子虔眯着眼睛在灯光下细细看着这只桃花簪，幽幽地下了逐客令。
“怎么样？”云华一出门，风承姝便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道。
云华嫣然一笑，愉悦地说道：“回去可以和外祖母说，不必再请宫廷画师了。”
“哈哈哈，好！”风若霖觉得自己终于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务，爽朗地大笑道。
众人离开古萱堂时，古萱堂早已打烊，空无一人。外面已是皓月当空，深蓝丝绒般的天空中零零散散的有星光闪烁。
风若霖武艺高强，且在军营中培养的警觉让他甫一踏出门，就发觉外墙拐角处鬼鬼祟祟的人影。
“谁？”风若霖大喝并命府兵上前将那个人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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