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见杨淳子
素心要斩断关于江嘉伟的一切过往，把一切封存在心底。拿到手机后，她一开机，就是机枪扫射一样“叮叮叮叮”的微信提醒音，她知道大部分肯定是江嘉伟发来的。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微信上把江嘉伟删除好友，再把江嘉伟的电话拉黑。尽管她刻意不看，江嘉伟铺天盖地的微信还是让她钻心一般疼痛。
第二件事，素心给黄囡囡打电话，让他帮自己再买一个手机，申请一个新的电话号码，现在的手机号码办理停机并保留号码。她要把自己现在的手机和号码留作纪念，因为上面有她近几年来和江嘉伟的所有微信和短信聊天记录。
第三件事，素心给杨淳子打了一个电话，希望近几日有时间见一面，见面的事一定不要告诉江嘉伟，她完全相信杨淳子一定会保这个密的。素心给杨淳子发了见面的地址和定位，表示随时恭候。见面的地点当然是医院了，依素心现在的身体，走出医院是不可能的事，爸妈不允许，医生护士不答应，她自己本身也没有气力。
黄囡囡到医院来取了素心的身份证，不到一个小时就带着新手机回来了。
换个手机号码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迁移工程，现在的确是一个数字时代，信息科学家们为便利人们生活，构建起强大的数字网络，在生活世界之外，形成了以数据为中心的虚拟世界，对现在的素心来说，在这个虚拟世界里，更换了手机号码，意味着她在一个虚拟世界里消失了，新的号码代表着以她为中心的一个新的世界的诞生。黄囡囡帮助素心谨慎地选择着她要保留的联系人，凡是与江嘉伟有关的人全部排斥在新的通讯录之外，更改了支付宝、京东、银行账户等的预留电话，注册了新的微信号。
终于，在这个虚拟世界里，吴素心完成了彻彻底底的蜕变，以前的吴素心永远定格在她的老手机里，只会成为历史和回忆。
这个工程耗费了黄囡囡整整三个小时时间。
素心的这个闺蜜与素心生活轨迹差异很大，但二人从初中开始就形影不离，素心尽管不认同黄囡囡的恋爱观，但她喜欢黄囡囡豁达的性情，素心内心是向往这种我行我素的洒脱和不羁的，尽管她自小就没来由地自戴紧箍咒，根本无法做到。
杨淳子当然十分重视跟素心的见面。她从江嘉伟奶奶的言语里感到了江嘉伟和素心的事情至少在江家那边有了阻力，江嘉伟奶奶对她由一开始玩笑似的暗示发展到几乎直接挑明了。
江嘉伟奶奶要到白云庵烧香许愿，叫了杨淳子一起去。原本是祈求神明保佑素心健康无虞，到了哪里就变成了祈求神明保佑淳子成为自己的孙媳妇儿。老太太对杨淳子说：“淳子呀，你要能当我孙媳妇儿江家真是烧了高香了。”杨淳子就撒娇一样回应：“奶奶，我随时准备着当您的孙媳妇儿，您一声令下，要是江嘉伟不乐意，我就自己带着嫁妆来，照顾奶奶您一辈子！”
像杨淳子这样个性的女孩子愿意围着一个老太太转，一则有情感基础，两家老太太是老闺蜜，江嘉伟奶奶自己没有孙女，对淳子也很是宠爱；二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杨淳子围魏救赵，她知道奶奶在江嘉伟心目中的位置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母亲，奶奶有对付江嘉伟的杀手锏。
江嘉伟的工作实际上就是淳子的父亲杨加超帮忙安排的，江嘉伟工作后江家设宴感谢。中学以后各自忙于学习，杨淳子与江嘉伟见面不是很多，在宴席上，她蓦然发现江嘉伟已经是一个俊朗洒脱的大帅哥了，另一种情愫在那晚油然而生，从此她周围别的男孩子在她眼里黯然无色了。江嘉伟有了女朋友的消息让杨淳子极其失落，因为素心在美国求学，杨淳子对江嘉伟也没少下功夫，可惜江嘉伟油盐不进，装聋作哑，每到敏感的时候都顾左右而言他，杨淳子以为江嘉伟是块木头不解风情，江嘉伟素心订婚的消息传来，杨淳子才急了眼，她好奇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征服江嘉伟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就从江嘉伟奶奶那里要到了素心的联系方式，约了素心见面。俩人在酒吧见面，杨淳子精心准备，素心素面朝天，不卑不亢，气定神闲，很少说话，让装淑女扮纯情的杨淳子甚是气恼，无可奈何。在杨淳子眼里，素心装模作样，平平常常，不过尔尔。在杨淳子高傲的世界里，哪个女孩儿也不会入她的法眼。
素心忽然主动约杨淳子见面，让杨淳子既吃惊又得意，她揣测素心上次说对自己的存在无所谓，都是故意装清高装洒脱，素心在她眼里是属于底层努力往上爬、渴望通过婚姻改善命运的众多女孩子中的一个。现在约她见面，无非是感觉到江嘉伟奶奶的压力，恳求自己退出罢了。想到这里，杨淳子内心冷笑了一下。素心是极少的让她碰了钉子的人，她岂能不恨？
即使素心不说，杨淳子也不会告诉江嘉伟她们两人要见面的事情，但是她给江嘉伟奶奶打了一个电话，说素心约她见面，见面的地点在素心上次住院的陆军医院。
江嘉伟奶奶又惊又怕：“又住院了？！看来我猜得不错，这个孩子病得不轻。淳子，你叔叔不是在那里工作吗？你帮奶奶打听一下，吴素心到底得的什么病，三天两头住院？”
杨淳子答应了江嘉伟奶奶：“奶奶，放心！我一会儿就去，马上什么都清楚了。完事了我马上给您电话。对了，奶奶，别看吴素心是一个小市民家的孩子，心眼儿很多，也很聪明，她故作乖巧，迎合大伟，让大什么都信任她，我去见她的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大伟。”
江嘉伟奶奶当然知道孰轻孰重，必须哄着江嘉伟，把他往自己安排的道路上拉。
杨淳子到医院时没有先去见素心，她先去了杨加越的办公室。这是杨淳子第三次到杨加越办公室，她的这个叔叔与家庭并不亲密，除了过年过节，极少与家里联系，独自一人专注医术。杨淳子小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叔叔，听说一度与父母关系很差，随着时光流转，经年更迭，恩怨逐渐消散，才逐步恢复联络交往。杨淳子是个热爱交际的人，对前辈的恩怨不甚了解，内心也就没有顾忌，她朋友多，医院有什么事情，她都找到叔叔，让他帮忙找专家咨询，一来二去，反而现在全家就她与杨加越接触最多。
杨淳子到办公室时，杨加越正在与几个年轻医生对着演示板上的一个图片讨论患者病情，他示意杨淳子坐一旁等着。杨淳子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搁在桌子上的一本医书，这时她忽然听到了吴素心的名字。
一个年轻医生说：“吴素心的情况基本符合肾衰竭的指征，我认为刚才杨教授说得有道理，这个病人比较年轻，身体底子和精神状态都不错，建议暂时保守治疗，延缓透析。”然后说了一长串杨淳子听不懂的药物治疗方案。
杨淳子竖起耳朵准备继续听下去，杨加越却说道：“今天讨论到此为止，小黄先和病人家属做个沟通，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
医生们鱼贯而出，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叔侄俩，杨加越问杨淳子：“你总是很自由的样子，不用坐班吗？”
“我那班有什么好上的，我都想把它辞了，我爸不让，非让我保留一个铁饭碗。我自己公司的生意都忙不过来呢。”
“说吧，什么事？”
“我刚才听见你们说吴素心肾衰竭了，这么严重啊？”
“这是病人的隐私，你不要多嘴。”
“叔叔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的邻居江爷爷家吗？”
“记得，我跟他们家的儿子是一起玩大的，多年没有联系了，他们好吗？”
“这个吴素心正跟江爷爷的孙子江嘉伟谈恋爱呢。”
“哦，吴素心的男朋友就是江家的孙子啊，太巧了，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小姑娘挺好！”
“好什么好！她得了这么严重的病，还瞒着江家，生病住院都瞒得密不透风，生怕江家知道她病了会不同意她嫁入江家，多亏大伟培训提前回来了，否则她病了的事江家一点都不知道。你看他们缺德不？”
“你不要介入别人家的事情，说不定另有缘由。只要感情好，生了病也不影响恋爱结婚。”
“关我什么事，我只是路见不平而已！”
杨淳子没费什么劲儿就得到了想要得到的消息，内心里有些小兴奋。吴素心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估计是进不了江家的门了！杨淳子知道江家奶奶对孙子的重视和期许。
本来杨淳子对见素心内心还是有些没谱儿的，现在知道素心病情很重，一下有了心理优势。这个小市民的女儿，为了嫁入豪门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生了这么严重的病还不知收敛，以前即使有些资本现在恐怕也清零了，丑小鸭想逆袭成天鹅最起码还要飞得动不是？
她忽然觉得见素心是一件多余的事情。要不是上次自己提出见面她答应见了，自己礼节上不该拒绝，而且自己已经到了医院，她真的觉得不愿没有必要见素心了。她告诫自己一定沉住气，不要让素心觉察到自己对她的病了若指掌，看一看她虚伪的表演。
杨淳子进入病房，皱了皱眉，捂了下鼻子。病房里人密度大，冬天气温低，不敢长久开窗，空气流通不好，而且进入晚期的肾病病人都有口气，这个病房现在就住着一个处在弥留之际的老人。杨淳子优越惯了，家人住院都是特护病房，和住宾馆差不多，那里受得了这里的环境和气味，她感觉自己进了贫民窟。但她忍了，为着她那原本没有希望现在却突然有了转机的爱情！
素心正在吴晨骏和冉世华照顾下喝水，看见杨淳子进来，示意冉世华把自己床前的帘子拉上，把自己的床头摇高，背后垫上枕头，然后让他们俩先到外面呆会儿。
杨淳子一身大牌加身，气场逼人，与医院的氛围格格不入。她走到素心床前，毫无顾忌地戴上了口罩，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素心。
素心缓了缓，抱歉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把你叫到这个地方见面。”
杨淳子假意很热情地问候：“都是朋友，客气什么？别说你叫我来，就是不叫，我知道你病了，也应该来探望你的！”
“谢谢！这里空气不好，我尽量长话短说，不打搅你更长时间！”
“没关系，来都来了，时间长短无所谓。你的身体怎么回事，不是刚刚出院不久吗？怎么又住院了？”
“我的病不打紧，就是不能感冒，前天晚上不小心受凉了，不敢随便用药，住院让医生调理稳妥一些！”
杨淳子听罢，心里连续地冷笑：都快透析了，还在撒谎！可怜的江嘉伟，怎么会在这样一个虚伪假意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幸亏她戴着口罩，否则她都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厌弃的表情了。
“淳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俩在同时爱着一个人！”
“你是说大伟？是的。但不能说是我俩同时爱着一个人，我们是打小的感情，你是后来者，这是不一样的。”
“好吧。你说得也对。我和江嘉伟相处五年，虽不是朝夕相处，却也情深义重。我不愿意我的生活包括感情生活复杂化，江嘉伟的家庭也让我倍感压力，我考虑可以把江嘉伟让给你，关键是江嘉伟对我不会轻易放手，否则他也不会感觉到有来自家庭的阻力，就跟我订婚，他是想让她的家庭接受我，免得结婚后我不顺心。我叫你来就是跟你谈一下怎么办？”
杨淳子既反感又想继续听下去，她对江嘉伟的无奈，在于在江嘉伟身上从来没有感觉到邻家兄妹之外的任何情感。素心说把江嘉伟“让”给她，让她一向凌驾他人之上的高傲的自尊受不了，在平时倘若有人敢跟她这么说话，肯定是要吃嘴巴的，这又激怒了她。
“是谈判吗？你把大伟‘让’给我？可笑，谈判是需要筹码的，你有什么资格和筹码跟我谈判？”
“在你眼里，我只是万千个普通人家的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假如不是碰巧江嘉伟爱我，而你也爱着江嘉伟，我们就是两个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任何交集。与你谈判，我没有任何筹码，物质的、财富的、地位的甚至身体的，但纵然你是天潢贵胄、龙血凤髓，我只拥有一样东西你没有拥有，那就是江嘉伟的爱。我相信，如果我不主动退出，这份爱你永远也得不到，哪怕是我病了、残了、老了！”素心尽管很虚弱，讲话断断续续，但语气的力量是掩盖不住的。
“你！”杨淳子被激怒了，她一把扯下口罩，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因愤怒而变形的五官。
素心喘息一下，像讲述别人的事情一样娓娓道来。“淳子，我无意刺激你，我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我希望你在我面前放下你的架子，和我平等对话，你我各退一步，各取所需，以后天荒地老，各安天命，两不相欠，不复相见。”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杨淳子压低声音咆哮。
“你觉得我舍弃了自己的爱人，会为了什么？”
“钱？”杨淳子的疑惑里含着轻蔑与鄙视。
“你真聪明！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素心毫不掩饰，“钱是好东西，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我要治病，也会离开华夏市，没有钱是不行的。”
“可不可以说你是勒索我？”
“可以。你尽可以去报案，我不拦你。两相情愿的事情，我舍弃的东西，是我一旦舍弃就永远也拿不回来了的东西，而钱对于你，现在是一个数字，将来也是一个数字。”
“吴素心，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怎么这么没有底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一个肾衰竭即将透析的人，还有这么卑劣的灵魂，就算你长得像仙女，又有什么资格嫁入江家，有什么资格和江嘉伟白头偕老！江嘉伟算瞎了眼，怎么会认定你这样的人？！”
素心听到杨淳子骂自己是肾衰竭即将透析的人的时候，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她知道杨淳子肯定从杨教授那里打听到了什么。该来的终究会来，只不过来得太早了一些，有些事情她还未及安排。
“人都有他的两面性，我也有，可惜……可惜江嘉伟那么爱我的那一面，他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另一面。就算你告诉他，他都不会信你，他只会觉得你是…是为了拆散我们而丧心病狂、胡编乱造。如果这样，我…我保证你一辈子都不会得到他！”
“好吧，我答应你！说吧，你要多少？”
“五十万。”
“五十万？”杨淳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五十万在华夏市甚至不够一套二居室的房子的首付，“你的爱情就廉价到只值五十万？你就这么点可怜的要求？”
“是的。”素心肯定地回答，“如果你给了，这…这将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见到的最…最大的一笔财富。”
“从…从今天开始，我就会从江嘉伟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江嘉伟并…并不知道我在这里住院，我想…你也不会告诉他。”
杨淳子心想，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忽然她脑子闪过一个念头，她说：“我需要你写一个保证书。”
“可以，我…现在就写给你。”
素心喘息着，翻身找纸和笔，病房里哪有这些东西。杨淳子从自己包里取出一张包装纸和一支笔：“也不用讲究了，凑合吧！”
素心接过，用颤抖的手写下：吴素心同意与江嘉伟的分手，分手费五十万元整，此生与江嘉伟永不相见。
素心用牙齿咬破食指，沉沉地摁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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