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剑中梦（小改动）
璟淮带他来到清溟山上另一处楼阁内，行至二层的一处小房子内。
这一路，司桐都无心看周围的环境，到了地方也是一言不发的走了进去。
小屋内很暖和，他发现，有一层浅淡的光拢着屋子，隔绝了屋外的风雪，存住了屋内的温热，是璟淮的术。
可虽然温暖，也只仅仅是相较外面的风雪而言，是全不能和藏春内相比的。
真是灵力多的没处使了，浪费在这种地方。
司桐嗤笑。
走进屋内，他忽然心中一动。
“他们都说，先生性情沉稳，最是听你的话，我今日，可有一点像他？”
璟淮沉声回应：“你很好，不必勉强自己像任何人。”
司桐回过头去看他，只见他敛起眼眸，神情似有些痛苦。
司桐猜，他大约是想到了他的先生，一时悲从中来。
心里莫名的烦躁，司桐紧了紧拳头，冷声说：“我困了，出去。”
璟淮顿了下步子，依言转身。
只是临走前，他又开口补充了句：“我就在楼下，若感觉到任何不适，可随时唤我。”
司桐未应，璟淮似乎等了等，才离开了。
·
接下来的几日司桐都瘫趴在床上，懒得走动，或是如何。
他发现，这幻境内的一切都是早已写好的剧本，无论是去探寻，或是什么也不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总是会主动或被动的感知到木剑主人究竟发生过什么。
于是，他躺平了，放任着无聊，窝在房间里养蘑菇。
璟淮来过几次，都是只停在房间外，见他醒着，看了一眼又走了。
大约是来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怕他这味难得的药材出任何差错吗？为了他的白月光还真是用心良苦。
司桐闭眼，又翻了个身，继续发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五六天，魂灵似乎与身体有了契合，而事情也终于又出现了转变。
这天，他还在半梦半醒中，远远便听到有声音朝他所在的房屋跑过来。
这些天睡得实在是太多了，虽是闭着眼睛，却总是极浅眠，一点动静都听得很真切。
他被这声音惊醒，猛然睁开眼，脑袋却还有些晕疼，身子躺在床上没有动弹。
是璟淮来了。
他的一路激动，都停在了屋外门口处。
于屋外散了散情绪，才推开门。
进来时，他似乎已是很平静了，只发丝能看出零散着，不太端正。
这些日子璟淮都未进过屋，这举动实属不太正常，司桐转过脑袋，平静的盯着他看。
他说：“不必再躺在这里了。”
他说：“我带你回藏春。”
·
回到藏春内，又是一场换魂。
他昏过去了，不知晓具体如何，只知道醒来时，他又处在那具虚弱的，满是疮伤的身躯内。
回到这具身体的第一感觉是，头痛欲裂，撕扯着脑袋快要炸裂开的那种疼痛。
是因为换魂的不适吗？
他想，大约多休息休息就会好了。
司桐继续懒得动弹，将自己闷在房间内，似乎于他而言，不过是换了处床让他躺着，没什么区别。
他躺着的第二晚，藏春来了个熟人。
是在他半梦半醒间，莫名觉得有人推开门，偷溜了进来。
不会是璟淮，璟淮不会如此行事。
他蹙着眉，转头瞥了一眼。
燎漠，竟站在他床边！
他看着他，恨意与心疼交缠争斗着。
最终，是心疼占了上风，他咬着牙恨声道：“阿绿，我早说过，他不爱你，他心里住着别人！你可知道，他对你好，不过是因为你们长得像！我辛苦救你逃离清溟山，你为何不领情！为何不信我！为何还要想着他！”
他发泄过情绪，垂眸心痛地说：“你若不和他回来，就不会如此了。阿绿，现在你该知道，这世间真正爱你的人是谁了么？”
司桐听得心烦，冷声回应：“你不过也是拿我当替身，有什么脸说这话？你与他有什么区别？”
“阿绿，你怎能如此想我？”燎漠震惊道。
阿绿，阿绿……
司桐盯着天花板出神。
在燎漠这里，他有名字，有他亲自为他取的名字，可在璟淮那里，他什么都没有。
真是讽刺……
他后来再说了些什么，司桐都没心思听了。
他只当是做了个梦，翻个身就着杂音又去睡了。
睡醒，燎漠果然已经走了，就仿佛从未来过。
可藏春内却没有恢复平静。
他躺着的第三晚，又有一人来烦他，掐点似的极其准时，专是挑他半梦半醒时来。
这人也是如昨夜燎漠一般，推开门，偷溜进来。
司桐被吵醒了，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来人是医师莯离。
莯离看他还没怎么醒，抬高了声音说：“清溟山的夜实在太长，长的无聊，我想着你也很无聊，不如我们说说话，互相解解闷？”
司桐懒得搭理他，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又扯了扯被子，打算接着睡。
莯离已走到他床边坐下了，他抬手捏了司桐的下颚骨，拇指轻轻摩挲着。
“你这张脸真是好看，每次我看到，都忍不住想拿着刀划烂它，把脸皮剥下来一点一点撕碎。”
司桐笑了下，带动脸上的皮肉，可莯离捏的用力，他的肉都陷进去，脸有些变形，但司桐未在意。
他盯着莯离说：“不装了？”
莯离的表情僵了一瞬，复又从容笑着：“我装什么？”
“你与先生，当真是情深义重。”司桐也没直说，只举起自己的胳膊，盯着手腕说。
莯离松开他，只眯着眼睛盯着他说：“你发现了？”
司桐未应声，只将手腕拿近了看。
换回这具身体的当天就发现了。
这具身子，比换魂前虚弱不止一倍，他本以为是因为本就受了重伤，无法承受这类禁忌的术法，而遭到了反噬。
但其实……
他盯着身体原先的伤口附近的，极细小的痕迹，是针扎过的痕迹，许是怕被看出来，每一针都扎在伤口极近的地方，不规则的小洞周围，全是诡异的红色，并非是纯粹的扎过针的痕迹。
除了扎过针，还在针上下了药。
那时，那具身躯还是莯离的魂灵在操控着吧，疼痛在第一时间是全都反馈给了他的。
“真狠啊。”他感慨说，“不惜如此折磨自己，也不想让我这个替身好过，但尽管对这副躯体如此摧残，也没有伤害过这张脸。这就是你对先生的情谊？还是说，你不敢伤这张脸？”
莯离沉声道：“神尊心软，念你即将死去，不愿让你有其他痛苦。”
“你还真是不敢。你为他如此尽心尽力，看他复活自己心爱的先生……”司桐轻轻笑了声，用着怜悯的语气说，“真可怜！”
莯离的表情因为这句话完全扭曲了，有恨意，难以抑制的恨意，最终却仍是强压了愤怒，将一切火气生生憋回心里。
莯离抽了抽嘴角，他又换了副傲慢的神情，一如那日他顶着司桐的脸来讲述故事时的神情一般。
他说：“我本来以为，特意为你编造的那个故事，足够击垮你，让你怀着糊涂的恨意，当个可怜虫死去，原本想想还挺痛快的，可你这张嘴实在是惹人厌，偏生神尊也心软，唉，反正没几日了，告诉你实情也不会如何。”
司桐蹙起眉：“你又想说些什么？”
莯离轻笑着说：“之前告诉你的那个故事，我又反复思考了很多遍，实在是不够让你绝望，这个真相，我本也不想说，但，你不配带着虚假善意的谎言死去！这一次，我不打算再骗你。”
“你说的不错，我是在伪装，我与先生的关系，并不算好。先生分明与我的资质不相上下，术法修为甚至不如我，可只因他是神尊好友，便受人敬仰。先生与神尊关系如何，我不知晓，也从没问过，我只知道，在人前，他们是知交好友。我敬慕神尊多年，一直不敢言说，直到某日我意外知晓，神尊竟也对我有同样的心思。
我二人互诉心意，那之后，神尊无论去哪儿，身边总会带着个我，那是我于这清溟山数千年间，最开心的时光，只可惜，好景不长。先生于藏春内病逝，也是那时，神尊发现了我身体的异样。我，天生少一半灵魄，又因为体质所限，命不久矣。神尊未再多说，可我是个医修，自然能感知出自己的身体状况，因为体质所限，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神尊寻了许多珍宝为我吊着命，可也仅能勉强维持着生命，我无法再修行，下一次飞升命劫降至时，便是我殒命之时，除非……能生夺了另外一人的灵魄，将它补给我。
神尊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时，身边带了个人，那人便是你，是与曾经的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的你。我不解，去质问神尊，神尊却说，你是他寻来为我补灵魄的那个人，之所以寻你，是因为清溟山上多一人，或是少一人，都太过明显，唯独深居藏春的先生不会如此，毕竟，先生殒命之时，清溟山上下除了我与神尊，无人知晓。可我不信，他曾与先生交好，我不愿要你的灵魄，每次看到你这张脸，我都会想起他们曾经那样好！我恨你！
我一直不信神尊是为了我，直到某天，神尊告诉我，你总是频频失忆，已记不起任何事，只会相信他，他说你的身子虚弱无比，怕是撑不过今年。我震惊无比，他带你回来的那日，我偷偷测过你的脉象，分明是身体康健，没有半分病弱之相。神尊告诉我，须得在那人极度虚弱，垂死之际夺取他的灵魄，身体才不会反抗，这样，成功的可能会更高，你的身体状况，便是神尊刻意所致。神尊告诉我，时日差不多了。我才知晓，他是爱我的。
于正式夺魄之前，须得换魂，是为了彼此适应，我们准备着换魂的术，可就在这期间，鈭域与北界一战，你被燎漠带走了，这个变故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你是我们养了许久的最合适的药材，神尊不顾危险冲去鈭域将你夺回来。你在鈭域受了很严重的伤，神尊怕你伤及灵魄，大约也是头一次残害无辜生灵的愧疚，他日日陪着你照顾你，我忽然就觉得，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答应神尊用这个法子，哪怕我一生无法飞升，也比现在快乐得多。
我真的是没有一日不厌恶你，厌恶你这张脸，你的魂魄，你的一切，一想到余生要带着你的灵魄度过，我便觉得恶心，就算病死，我也不想要你的东西！可神尊为了我做至如此，我不得不怀着厌恶接受你的灵魄，我不能辜负他的心意。我每一日都在痛苦煎熬，我的心痛又岂是你所受的这些皮肉之苦能相比较？你说，我怎么能让你好过？”
说到最后，莯离的眼睛已被恨意蒙了，双眼是通红的血丝。
司桐的表情平淡，大约是身体太疼，太过虚弱，懒得做出其他表情。
莯离停歇许久未再言语，司桐开口，声音也很淡：“说完了？”
“你好像不信？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其实连替身都算不上，神尊并未对你有过任何情愫，一切都只是歉疚？接受不了你只是个医治我病症的药？”莯离问。
司桐未应声，莯离又不死心的还想引诱他的情绪，忽然解释说：“我那夜与你讲的那个故事，是因为神尊叮嘱过，不可以向你透露任何真相，以免你想不开，白费了我们一番心血，我虽憎恶你，但也不好违背神尊的意思。可这几日，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告诉你又何妨？此番换魂，你的魂魄与我的身体很是契合，神尊已在着手准备最后的夺魄了，就只这几日，你又能如何？”
“故事的始末都告诉你了，信与不信，全取决于你自己。”他留下这句话，便离开藏春了。
司桐睡不着了。
他躺在床上，直盯着屋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莯离这番话，似乎又更合情合理些，起码是契合他本人的状态与情绪的，部分细节也与他在清溟山上得知的点对得上。
只是璟淮呢？璟淮真是这样的人？
这具身躯的主人听到这些时，是怎么想的呢？
窗外忽然的一阵明亮，是有人疾驰而来，惊起了无数萤火齐飞出苇荡，照亮了藏春。
门被人重重撞开，来人带着极深的怒火。
司桐浅淡偏转过头，望了一眼。
他轻轻笑了。
这大概是这些时日里，璟淮与他相处时，情绪最为明显的一次。
是为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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