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采珠10
朱藻和阿荇在海边听着潮起潮落就这么一直聊
聊到头顶的天空布满了满天的星斗
聊到弯弯的月亮也爬到了正中央
朱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谢谢你阿荇，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和你聊天有种在别人哪里不能得到的平静。”此时朱藻和阿荇两个人都已经躺在了沙滩上，排排躺仰着头看星星
阿荇说：“有吗？”她怎么不信呢？
朱藻哼笑，闭上了眼睛：“有。”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真的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他微微的一声叹息，饱含了无数欲言又止的情绪
“那可能是我话太多了。”阿荇说，她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阿公说我一天到晚是个惹事精，如果有问题那一定是我的。”
“人和人彼此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离得越近就越不敢说真心话，反而对着不相识的人却能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多荒唐啊……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这么简单该有多好？我对她好她也对我好，没有那么多的复杂迂回，只要付出就有回报就好了。”朱藻轻声说
他扭头看见阿荇表情懵懂的望着他，一副大侠你在说什么啊的茫然
“做你可真好啊，你看你都不懂我的烦恼，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即使有些烦恼，也不过是些容易解决的小问题
哪像他，捧着一颗真心都被人不屑一顾
黄金有价情无价
朱藻现在明白了，大概真的是他以前流连花丛作孽太多，才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总有相思情，尽付东流水。你还小，以后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当然朱藻觉得凭阿荇现在这个脑子，可能……呃，她大概、也许、八成，也快开窍了吧
他无比担忧的看着阿荇，他庄子里跟阿荇一边大的小丫头早就知道了看见俊俏少年就知道脸红
阿荇这个小姑娘把成亲挂在嘴边都不带脸皮红一下的
哎呀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阿荇终于听明白了
“噢我听懂了，大侠你是有喜欢的姑娘了。”虽然大侠前面那一大长串话阿荇都没明白，但是相思她还是知道的，戏文里老唱什么小姐书生相思来相思去，还有夜班爬墙的什么什么
“你喜欢的姑娘顺着河漂走了！”她一知半解还敢给朱藻出主意
“你划船追上去就行了！”
朱藻刚刚的忧伤荡然无存，他别开脸不想去看阿荇蠢了吧唧的脸
“好的，那我谢谢你了。”主意出的挺好，下次别出了
“要是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朱藻又叹了口气，“这姑娘她不喜欢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啊？还有不喜欢你的姑娘？不会吧，大侠你这么厉害还脾气好长的也这么俊，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她不喜欢你，这、这为什么呀？她还想和真的神仙在一起不成吗？”阿荇简直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拒绝朱大侠
这是朱大侠诶，比铁大侠还好看，比狐仙儿县老爷还好看的朱大侠啊！
“你要是在我们村，那李嬢嬢肯定得把你家门槛踏破了。”阿荇好心的安慰朱藻
朱藻没忍住笑出了声，“哎呀，说的也是，这天下恐怕只有这个女子不会心悦于我。可是偏偏我就中意她一人，这可怎好，莫不是老天在惩罚我？”遇见了阿荇，他总是在笑。笑的太多了，朱藻都觉得自己腮帮子疼
阿荇挠头，阿荇不懂
她翻了个身，趴在沙滩上伸手揪了揪朱藻的衣袖，“那你就对她好呗。只要你对她很好很好，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朱藻言：“我唯恐怠慢了她，是龙肝凤髓也能给她弄来，月亮星星也能给她摘下，只要她要的，我愿意奉上博她一笑，可她待我却始终不冷不淡。不瞒你说，阿荇，我实在是……实在是有些灰心了。”
“今天她的情郎来寻她，我嘴上说不在意心里还是在意得紧。阿荇，我不快活，我心里嫉妒得很却偏偏要装洒脱，因为我是朱藻。我应该是个放浪形骸洒脱不羁的朱藻。”
朱藻说了这么许多，阿荇又是一句也没听懂
她疑惑的问道：“什么叫应该是朱藻？你难不是你自己难不成还是别人吗？”
“哪有什么应该是不是，你就是你啊大侠，你说的我头都晕了。做自己还有什么别的规矩吗？那我呢？我该怎么做自己啊？我也得放、放、放……什么什么浪吗？”
阿荇咬着手指，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大侠说的她都听不懂
“我只放过鱼啊，没放过浪，浪不就在海里吗？”
把浪从海里捞出来在放回去……好蠢啊
阿荇想到
“虽然抢别人的女人不道德，但是你是朱大侠嘛，我肯定是你这头的，我支持你！”
嚯的一下一顶不道德的大帽子扣下来，砸的朱藻头晕眼花
他面带苦涩，张了张嘴没说话
还说什么啊
话都让她说完了
阿荇你真的这张嘴啊，说起话气人是真气人，跟个小刀子似的专挑人疼的地方戳
阿荇抿嘴笑一笑，“我觉得只要你对她很好很好，还是有机会的。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她现在不喜欢你也许只是时间不够，大侠你知道吗？时间会改变一切的。”
朱藻没想到从阿荇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他震惊的看着阿荇，她黑亮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惊讶失态的脸
朱藻从沙滩上翻身坐起来，和阿荇挨得很近很近，他的脸和阿荇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阿荇依旧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的灵魂都看透似的
她
她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通透？变得这么有禅理？
朱藻咽了咽喉，他喉咙发紧，奇异的产生了某种紧张的情绪
他鹰隼般紧盯着阿荇，不肯错过她任何一点儿细微的变化，阿荇的脸依然是给海风吹的黑皴皴的，带着海边渔民特有的淳朴，一笑起来干燥的嘴唇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朱藻半是相信半是怀疑的问她：“你觉得……我还有机会？你相信我？”
多可笑
现在连他自己都无甚信心，她一个对情爱不通的黄毛丫头竟然敢在他这个浪子的面前大放厥词大谈特谈什么日久生情的歪理
“相信啊。”阿荇毫不犹豫的给予他肯定的回答
他见过那么多女人，和数不清的绝色佳人缠绵悱恻花前月下，他都不敢说日久生情是真的，阿荇难道觉得她比自己还懂吗？
荒谬
朱藻心道，什么狗屁的日久生情都是男人骗女人的鬼话
他的内心鄙夷着阿荇口中的道理，嘴里却说的截然相反的话
仿佛有种魔力在驱使着朱藻，他像一个饮鸩止渴的病人，明知阿荇的回答是错的，是没有希望的
但是这种假话他愿意听，也愿意信
朱藻听见自己说了一句完全违背内心的话
他说：“好，我也相信。”
“我要多给她时间，这样她才会发现我的好，我还没有一败涂地。谢谢你阿荇，你这句话对我真的很重要。”
“数星星吧。数完我就送你回家，你数南边的，我数着北边的。”——朱藻
“好诶！开始了吗？”——阿荇
“1、2、3，开始！”——朱藻
“12345678……”——阿荇/朱藻
后来阿荇又体验了一遍飞的感觉
她被朱藻拎着，快活的张开了双臂，如同一只真正的鸟儿一样
真好啊，飞翔的感觉真好啊
如果我能变成一只海鸟就可以无忧无虑的飞翔在天空上
谁也不能阻止我去任何地方
可是假如我真的是一只鸟儿，我想我还是会在这里，我会飞过海面，用爪子掠过低低的海水，为阿公衔去最肥美的鱼和最好看的花
我会叼起最好看的贝壳送到他的窗棂前
我会永远留在生我养我的村庄，一刻也不分离
阿荇想着想着就到了家
她热情的邀请送她回家的朱藻进来坐坐
“朱大侠您进来喝口水吧，回去的路那么远您歇一歇脚。”
朱藻稍作犹豫便低头进了她的家
诚如阿荇所言，这是一所很旧的茅草屋，他抬头还能从屋顶的间隙看到点点的星光
屋内并不大只有三间分为东西堂和中厅，东边是东厢房，西边是西厢房，西厢房还连着一间很小的伙房。
中厅则摆着一张破的不能再破的桌子和四条板凳，朱藻看见大堂的墙上挂着一副大大的字，写着忠良英武四个大字，落款是某地的总兵。
啊，她爹爹当过兵。
“阿荇，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担心死了。家里来客人了吗？”阿公摸着黑从东厢房拄着拐杖出来
阿荇点了盏油灯，过去搀扶着阿公，“我回来了，我去找了李嬢嬢把东西送过去了，还把鱼篓下完了，螃蟹也捉了半筐明天可以歇一歇了。”
“对了阿公，给阿荇银子的朱大侠来家里做客了，他就是大家说的崂山上的神仙呢！我给他倒碗水喝，大侠送我回来可累了！”
阿荇说完，姜阿公就不乐意了，他屁股刚一沾板凳还没坐热乎就赶紧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责骂道：“怎么这么不懂事？神仙大人来家里竟然不第一时间和我说，东拉西扯这么半天，赶紧跟我一起跪下来给神仙请罪！”
“老人家快快请起，在下可不什么什么神仙。”
说话间姜阿公就颤巍巍的拉着阿荇要跪到地上去，这可把朱藻吓坏了
现在他可算是知道阿荇一见到他就诚惶诚恐的磕头是跟谁学的了
他一把扶住半跪的姜阿公，拖着他坐下，“阿公您多礼了，您这么大岁数给我一个小辈行这么大的礼是要折煞我的，快快坐下歇息。”
“银子的事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阿荇很乖每天都给我送最好的珍珠，早就两清了，您万万不要将此事再提。”
姜阿公坐下来也不肯撒手，他抓着朱藻的手，紧紧的握着，双目看相茫然的虚无，“这是哪里的话？恩公您大发慈悲赏了阿荇这个笨丫头银子救了我的命，我姜阿公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给您行大礼也是应该的。只是您看……唉、寒舍实在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送您，索性这丫头还有点技艺，就让她采些珍珠回馈给您也是全了我们一番心意。只是小老儿日前叮嘱过她，让她千万不要去山上叨扰您清修，远远的把东西放下就必须离开。这孩子她不听话，惊动了您。累的您跑着一趟还要专门送她，阿荇！你真不懂事，多大点事儿自己不能回来吗？还要人送！”
“恩公您等着，我一会儿就重重的责罚她！”姜阿公可真是雷厉风行，薅过阿荇就抡起拐杖打她
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可把朱藻看呆了
这、这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呢？
他仔细一瞧，小阿荇被骂了就乖乖的站着挺直了背挨棍子，她垂着头咬着唇，挨一下小身板就抽一下，蔫头巴脑跟颗缺水的小白菜似的，哪还有刚才和他畅所欲言时候的活泼？
朱藻微微眯起眼睛，起身护住被打的阿荇疼惜的将她挡在身后，满眼的不忍：“姜阿公，阿公您错怪阿荇了，万万使不得，不要打了。”
小阿荇鹌鹑似的躲在他的袖子后面，一句话也不敢吭声，她被打也不敢叫疼，傻乎乎的就站在原地任由她爷爷打
“是在下一时兴起非要阿荇带我去赶海捉螃蟹，她不好推辞才晚回来了。”朱藻一只手抓住拐棍松松的制在手里，不敢用力，向姜阿公解释道：“也是在下看天色实在太晚了，海边流寇和东瀛的倭贼时常出没，在下担心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回来不安全才执意送她回来，您要是觉得哪里不妥就打在下，不要再打她了。阿荇这么听话这么乖巧，都是我的错。”
他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果然姜阿公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又骂了阿荇一句皮猴子就不再动手了
“好了，现在人我已经送到了，就不多打扰了。在下这就告辞，您祖孙二人留步即可，不要相送了。”朱藻要走，被姜阿公盛情的挽留
他年迈体弱，说一句话喘三口气，朱藻一打眼就了然，这位老人家恐怕要大限将至
故而朱藻不敢刺激他，只得听着他说话
姜阿公说：“恩公要走论理我是不该强留的，要是老朽家中不这么……也要让您留宿一宿，可是这里实在是破烂不堪，别说留您住宿就是连个好点的茶叶都拿不出手，唉。”他重重的叹一口气
“您对老朽的大恩大德，今生我恐怕是还不清了。但是我的孙女还在，她还年轻。”
“阿荇，你过来，跪下。”
阿荇咬着唇，胆怯的看了眼阿公，过去跪下来
“给恩公磕头。”
朱藻欲阻止，遭到了姜阿公的拒绝：“恩公莫要插手我管教孙女。”
“磕头！”——姜阿公
阿荇乖乖的给朱藻磕了三个头，看的朱藻眼角抽搐，他有不是朝里那些酸腐臭儒，哪讲究这些三叩九拜的破规矩？阿荇先前给他磕头已经让朱藻很难受了，现在……也只能忍一忍了
“阿荇你记好了，每到逢三逢九的日子都要给恩公送去打上来的鱼和珍珠，绝不可偷懒。咱们家穷没什么能报答人家的，但是这份情你的记住，以后恩公家要是缺了鱼吃，那就是你的罪。还有不许你去骚扰恩公，只能远远给他们送下就得折返！你听清楚了吗？”
阿荇小声回答：“听清楚了。”
“重复一遍给阿公听。”
“每个月逢三逢九都要给恩公送鱼和珍珠。不能让恩公家没有鱼吃。还有不许打扰恩公。”阿荇果然乖乖的学了一遍
朱藻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他尴尬的摇着扇子，僵硬的微笑
老人家上了年纪真是固执
早知道还不如他修仙呢，直接说自己要辟谷就完了
现在可真是
你要问朱藻此时此刻什么感觉，他只能说：就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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