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苦酒
又是三个月的闭门苦修，喻皎皎除了接触书本上的精彩文字，生活上却是过得十分平淡，然而除此之外尚有点惊喜的，那就是她又交了两个朋友。
也是凑巧，那天她正好墨用尽了，便去镇上采买，与同乡的许舜华坐了一条船。两人交谈间，喻皎皎便知道了许舜华是去镇上走亲戚，如此到了镇上的渡口两人便分开各自去办自己的事情。
然而当喻皎皎买完墨返回渡口的路上，却见许舜华一脸焦急的在街上四处张望，好似在寻什么人，喻皎皎有些担心她，便走上前询问她是否要帮忙。
许舜华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喻皎皎愿意帮把手确实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当下也不客气，简短交代了表姐与家人吵嘴后跑出去一事。因乔念有先例，许舜华难免担忧她，故而四下寻找。
喻皎皎与县里打过交道，许舜华也想过乔念会不会吸取前次的教训去县里办路引，所以请喻皎皎去县衙里问一问文书，她自己则往东边的城门去找人。
喻皎皎去到县里依旧找的李文书，说明原委后，李文书也不作难，问过其他文书后，方告知喻皎皎，乔念并没有来办过路引。
这边一无所获，喻皎皎出来后便去与许舜华约好的地方等她。喻皎皎前脚一到，许舜华后脚也就到了。因她依旧是一个人，喻皎皎便知道许舜华此行也是没有找到人，当即将自己在县衙里打听的也告知她。
没有线索，两人只好老老实实的一个城门一个城门的问过去。幸而老天开眼，在西门处碰到了一个船娘，她常来回于上河村与县城，挣一份糊口的船资。天长日久，她与出入这条河的上河村人混了个脸熟，便连她们的姻亲也多是认识。
船娘拦住喻皎皎两人，说，“你们可是在寻乔家那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大娘。”
两人对视一眼，可算是有了消息。许舜华激动问道，“正是，请问您可是看见她了。”
船娘点头，伸手一指眼前绵延的土路说，“她看着是往这个方向去了。”
许舜华从身上摸出两个铜板，递给船娘请她吃茶。船娘不受，只说，“她刚过去没一会儿，只是怒气冲冲的步子迈得倒是快，你们要追可得抓紧啰。”说罢，船娘向人群吆喝着开船的信息，带着乘船的人去了渡口。
眼前的路是出城的方向，沿江而上看不到尽头。许舜华抬脚要追，喻皎皎连忙阻止她说，“咱们都是两条腿不定有她快，不如雇两头驴子，四条腿跑起来可比两条腿快得多，想来不一会儿便能追上了。”
许舜华想了想确实如此，两人便去租了两头驴，沿路去追乔念。
颠簸了一个多时辰，仍未见到乔念的踪影。喻皎皎两人见前面有家酒肆，便商量着去打听一二，顺便讨口水喝。
谁知两人进到店里，正好见了乔念在里面。许舜华一颗心霎时落回到肚子里，对乔念说，“念姐，可算找到你了。”
乔念正在酒肆里喝着闷酒，离家了一段时间，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乔家人对她的回来并无多少热情，外祖家也十分疏离，就连街坊见她都是拘谨中带着防备。她曾以为她是属于这里的，所以愿意用军功换一个赦令，如今却有些怀疑到底值不值了。
冷不防这个表妹却惦记着自己，一路风尘仆仆的寻来，乔念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只叫两人坐下，让老板另上些好酒好菜。
许舜华并未吃酒的心思，仍抱着劝解她的念头，便说，“念姐，咱们回去吧，家里头都担心你。”
乔念笑了笑，倒了杯酒递给许舜华说，“舜华，你的好意姐姐记下了，这杯酒我敬你。”她一仰头将酒喝光，接着便让许舜华介绍喻皎皎。
许舜华只能按下劝和的心思，当即为两人介绍起来。乔念看得出喻皎皎跟她们不是同道中人，只看她随许舜华来找自己，便猜她们是朋友，只是到底是外人，累她为自己奔波不免惭愧，便敬了酒对喻皎皎说，“我一介粗人，行事没头没脑的，让你见笑了。”
喻皎皎接过酒喝了，一股辣意直窜入鼻腔，与她在诗会上喝过醇厚的酒不同，这酒好似刀子刮着喉咙，痛楚的刺激令人异常清醒，让人恨不得连说三声痛快。
喻皎皎直视乔念，她甚少见到这样可怖的伤痕，大咧咧的挂在脸上，让人藏也无法藏。后世有个伤疤就是功勋的说法，毫无疑问这就是乔念的勋章，然而在这个注重仪表的时代里，这道疤只代表了凶狠和可怕。
喻皎皎心里暗自惋惜，她对乔念摇摇头说，“人之常情，何来见笑之说。”
乔念并不将喻皎皎的客套话放在心上，但人在孤寂的时候，能有一两个朋友陪着一道喝酒，便也值得宽慰了。当然要是舜华不一直试图劝她就更好了。
乔念咽下一口酒，让那股辛辣冲淡心中的涩意，说，“舜华，这里头的事儿你不清楚，就不要再管了，咱们今天只痛痛快快的喝酒。”
许舜华还想再劝，“念姐，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不过是一时口角，姑妈也不会真生你的气，不然一会儿我陪你回去向她老人家解释。”
“回去？”乔念冷笑，随即言辞坚决道，“不，我不会回去。”
许舜华十分讶异乔念的想法，脱口说道，“念姐，怎么能……”
这两姐妹都挺固执的，喻皎皎怕她们争执起来，连忙拦了许舜华未出口的话，对乔念说，“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闻言乔念却是一愣，她这离家的念头虽然坚决，但是并未有周全的计划，她只当喻皎皎是帮着许舜华拿话堵她，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横竖我之前没死在战场上，想来老天也不会让我轻易饿死。”
这就是没有打算了，喻皎皎又道，“那你可寻到落脚之处？”
乔念语气生硬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许舜华见此便说，“去我家吧，对！去我家。”
乔念有一瞬的犹豫，但想到外祖家对她的态度，不由又灰了心说，“算了，舅舅原就有许多事，何必再添我这个麻烦。”
许舜华便说，“怎么会麻烦，爹爹巴不得你来家住。”
喻皎皎也说，“不错，这是个好主意。”
乔念心里正拿不定主意，便问喻皎皎，“怎么说？”
喻皎皎说，“你与乔叔是亲亲的甥舅，去他家不过是寻常的走亲戚，对家里也算是有了交代，不致让家人担心。”
许舜华不住的点头，乔念却是一脸的漠然，喻皎皎心里有数，接着说，“现下正是收稻子的时节，你去舜华家里若觉得过意不去，不妨帮着她家出一份力，也可学一学农活儿。”
“说起来你可不要笑话，我总觉得咱们有相似之处，都是一腔心血注在了孤道上。我是一身本事都在举业上，离了金榜便什么都不是；你是一身本领全在战场上，解了甲反倒束手束脚，如此倒不如其他人活得实在，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乔念自然也是听说过喻皎皎落榜的事情，此时她提起来，乔念便感两人同处低谷，不由心心相惜。正巧喻皎皎的话说到了她心里，乔念横在心里的排斥也慢慢的消减了。
喻皎皎接着说，“索性为时不晚，现在来想一想，有机会便学一学，未来如何再慢慢打算。人生在世不一定要出人头地，但也不能浑浑噩噩，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乔念听后沉默不语，只不时喝上几口酒。喻皎皎知道她还在考虑，便只与许舜华吃菜，等她慢慢想清楚。
最后乔念想明白了，同意跟许舜华去上河村住些时日。喻皎皎三人便回了镇上，先去还了驴，再去乔家请示乔母。因着外人在，乔母没有多说什么，又见乔念这次有分寸只是去走亲戚，便也爽快放行。
三人乘船回了上河村，天已渐渐黑了起来。喻皎皎回到家里，已是错过了晚饭，但她在酒肆里吃过了，此时也不觉得饿。颜静渊要去帮她热些饭菜，喻皎皎不意给她多添麻烦，便推拒了。
喻盛安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磕，显见是心绪不佳。喻皎皎原待细问，却较颜静渊拦住了，他说，“水在锅里热着的，你快去后头洗洗吧，今日去县里想必是乏了，洗过后便去歇着吧。”
喻皎皎告退后，喻盛安便气呼呼的说，“她这一身的酒气，还没进门我都闻到了，你还护着她。”
颜静渊心里有数，喻皎皎身上只有酒气没有脂粉气，神色也清明，便知道她没有失了规矩。朋友间喝些酒还算平常，喻皎皎也不耽于此，倒是喻盛安常去跟县里的李文书喝酒。颜静渊瞥了她一眼，没好气说，“你也知道！平日里我不管你，今天也不管她。”
说罢回了房，只留喻盛安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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