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肮脏
一连串的问题把栓柱堵的愣在原地，那眼神里的凶狠仿佛要把他吞进肚子里。
他只有六七岁的智商和一身的蛮力，母亲不在身旁，他是有些怕文玥的。
傻子栓柱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把东西，伸到文玥面前，紧握的拳头松开，里面现出三颗糖果。
那糖果被带着花纹的塑料纸包裹住，浑圆饱满。
是怡口莲巧克力。
“给，你尝尝，这个好吃。”
“从哪弄的？”文玥没好气，但她被巧克力上的英文吸引住目光。
“他们给的。”栓柱自顾自剥开一颗，丢进嘴里，微眯起眼睛，“媳……俺从没吃过这样的糖，真香啊，俺都舍不得嚼。”
不用问，文玥也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谁。
栓柱倏的眉头一皱，睁开眼，“但是它没的太快了，在嘴里含一会就进肚子了。”
文玥从他手里接过一颗，拨开糖纸，放到嘴里含着，浓郁的香甜气息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咋样，好吃吧？”栓柱一脸求表扬的傻笑着。
文玥一个眼神都没赏他，兀自拿起那张金黄色的糖纸，贴近到眼前。
栓柱见了，也学着文玥的样子把糖纸挡到眼前。
“咦，啥也没有啊。”
栓柱将糖纸翻来覆去的看，什么都没有，反而把视线挡住了。
文玥心中嗤笑一声，真傻。
当然什么都没有，换包装了嘛。
以前她吃完怡口莲，就会把糖纸贴到眼前去看这个世界，周围的环境就会在糖纸的过滤下变了样子，朦朦胧胧的。
但现在，糖纸换成了不透明的，上面画满了花纹，什么都看不见了。
文玥把糖纸抚平整，折好，放进了裤兜里，之后轻轻的拍了拍裤兜口，这样它就不会掉出来了。
……
天色黑了，刘老太终于买回了菜，她半边身子沾上了泥，看样子是摔了一跤。
栓柱听了声音赶忙跑出去扶她。
刘老太一脸慈爱的拍了拍儿子的手，粗哑的嗓子尽可能柔和，“甭惦记，你老娘还没这么不经摔。去，上偏房把你媳妇弄出来帮忙。”
栓柱有些犹豫。
“咋了，使唤不动你了？”
“解链子吗？”栓柱显然还为上次被她反锁的事害怕。
刘老太瞧了瞧里屋，房门紧闭着。
那两个人自从进门打了招呼后，就待在刘老太给他们借住的那间屋子里没出来过。
刘老太咬咬牙，“不打紧，有我看着，她不敢跑。再说了，下这么大雨，她往哪跑！”
栓柱还是不放心，跑出去把院门用大铁链子锁上，钥匙藏进了刘老太的屋里。这才又去偏房里，把文玥脚踝上的锁链打开。
刘家的正房是三间土坯房，门旁是和着稻谷草的泥墙，低矮破落。屋檐上罩着灰蒙蒙的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因着是木板门的缘故，雨水顺着门缝流进屋里，在门口和成了泥。
刘老太正在切肉，见文玥进来了，冷哼一声，“傻站着干嘛？洗菜去！”
文玥注意到灶台边的两个红色塑料袋，迟缓的挪动起步子走过去。栓柱从后面紧跟着进来，先打开了袋子翻了几下。
“有火腿呢！”
栓柱惊呼一声，拿起就要啃，被刘老太眼疾手快的夺下，“别吵吵，今天是招待客人的，你别出这洋相。”
“先让俺尝一口，一口就行。”
“……”
文玥注意到最边上的东屋，那算是她和栓柱的屋子，不过栓柱总是缠着刘老太睡，不怎么待在那里。
此时那扇门紧闭着，想必那两个城里来的人应该就是在屋里了。
文玥用余光瞄了眼旁边的母子二人，栓柱满眼都是那根火腿，哼哼唧唧的缠着刘老太要先尝两口。
见无人注意到自己，她漫不经心的向那边走了几步，穿过中间刘老太的屋子，走到门边，就在她要触碰到门把手时，身后响起一道森然的声音。
“怎么着？”
文玥一个激灵顿住，一回头，正好看见刘老太幽幽的盯着她，眼含警告意味。
文玥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撇开目光，“冷，拿件衣服。”
文玥感到那道森冷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时候，门“咔”的一声打开。
“呀，这是……大姐？你有事吗？”男人一开门差点撞上门口的文玥。
文玥也被他吓了一跳，一个踉跄向后退去，后腰撞到旁边的柜子上，新伤旧痛交错，疼的她习惯性的咬住了下唇。
“小兄弟，有事吗？”刘老太热情的招呼上去，“你再等会，这饭马上就好。”
文玥抬头看去，门只开了一半，男人站在门口，将屋里的一切堵得严严实实的，她拢了拢头发，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落在男人身上。
高高瘦瘦，皮肤白皙，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白，鼻梁上架着副眼镜，透着股清秀气，细看去，额头上还冒出两个痘痘。
如果只看外表，文玥会以为他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大婶，您叫我小陈就好，这饭不着急的，要不……我来帮忙？”
刘老太作出一脸为难的样子，最终点了点头，“也成，我这媳妇哪都好，就是这儿啊，有点毛病，”刘老太指了指头，煞有其事的眨了眨眼，生怕被儿媳妇听到似的。
小陈看了看文玥，有些不敢相信。
“没法子的事，就俺老太婆一个人忙活，这饭就慢了点。”
小陈想起围着他们要糖吃的栓柱，又看了看直直的盯着他看的文玥，瞬间涌上了同情的神色。
小陈关好门，挽起袖子说：“我来帮忙。”
刘老太瞪了文玥一眼后又转身去忙饭了。
“柱子，带你媳妇一边玩去，别打扰人家休息。”
栓柱弱弱的上来想要牵文玥去外面玩，他刚才看到屋檐上滴落的雨珠很好看。
文玥用力甩开栓柱的手，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以为有了得力的帮手，很快就能开饭，没想到这个帮手似乎并不靠谱。
“大婶，这个要先洗还是先切？”小陈推了推眼镜，拿着一只西葫芦，手足无措。
“先洗吧，”刘老太说。
刚消停一会，小陈又问：“要切什么形状啊？”
“切片，”刘老太回答。
文玥收回目光，蹲在门口看落下的雨砸在地上，碰出一个个小水涡。
栓柱就蹲在她旁边，很安静，安静的让人看不出他有什么智力问题。
刘老太开了火，起锅烧油，肉丝一下锅，发出呲呲的声音，油烟充满了整个屋子。刘老太挥动大铲，风风火火的搅拌起来。
另一边，小陈忽然啊的一声，愁眉苦脸的说：“怎么都碎了？”
小陈切完西葫芦后开始打鸡蛋，几个鸡蛋一打开，连带着鸡蛋碎壳也一块滚了进去，而且不只一两块。
这要是炒熟了，吃到嘴里，那不得嘎嘣脆啊？
小陈手忙脚乱的往外挑，但鸡蛋液又粘又滑，费了半天劲也没挑出几块。
“这怎么办？”小陈犹豫，“看样子这不能要了啊。”
“什么不能要了？”
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睡醒。
“江……江先生”，小陈立马站起身。
文玥闻声回头，从这个位置，她只能看到一个侧影。来人有些高，不同于小陈的高瘦，而是一种匀称挺拔的身形，他往那一站，屋子都被衬得小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头发极短，干净利落，看起来冷冽疏离。耳朵上那枚黑色的耳钉有些惹眼，流露着幽幽的光泽，看起来有些神秘。
文玥忽然想起刚才在偏房时听到的那道声音的主人。
小陈向男人解释着自己打碎鸡蛋的事情，男人听完，没什么表情的吐出两个字：“浪费。”
小陈看起来很紧张，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批评般退到一边去了。
小陈很怕这个男人。
文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男人端起碗，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开始挑碎壳。
碎壳被筷子夹起，又滑落，反复几次，旁观的小陈都要按捺不住了，但男人丝毫不恼，依旧一下又一下的挑着，那样子竟像是在工作般的专注。
终于，最后一块碎壳也被挑出，小陈暗自呼了口气。
男人顺手将鸡蛋液搅开，手法熟练。
小陈有些惊讶，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老板竟然做起这种事来得心应手。
一道菜出锅，刘老太麻溜的装盘，说：“小陈啊，鸡蛋弄好了吗，快端过来。”
江照卿没犹豫，转身将鸡蛋端过来了。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一直盯着他看的文玥。
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上面油腻腻的布满了污点，头发也乱糟糟的，不知多久没洗了。
倒是那双眼睛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圆圆的，黑白分明，似无邪孩童，又不尽是单纯无知，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
“怎么了？”江照卿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个女人直直的盯着他，让他有些不自在。
男人问询的目光转过来，文玥看清了他的正脸，凌厉的脸部线条，工整利落，薄唇轻抿，笔挺的鼻梁像是被刻意雕琢过的神作，眼睛里流露出疏离淡漠的神色，仿佛浸润着万年的寒冰，又像是常年高居上位的倨傲。
一副天之骄子的矜贵模样。
文玥瞧见他眼睛向下一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在打量。
文玥下意识的捂住衣服上的污渍，但太多了，不可能被挡住。文玥畏惧般的避开他的目光，快速的低下头，抱紧了双臂。
“小兄弟，你甭搭理她，我家媳妇脑子不好使，就爱盯着人看，你别见怪。”刘老太说。
文玥依旧低头蹲着，细看去，竟有些颤抖。
怪不得，成年人哪有那样一双黑白分明的近乎不真实的眼睛。江照卿有些不忍心，他伸手拍了拍文玥颤抖的肩，没想到文玥忽然抬头，一把打开，大声吼道。
“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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