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棒棒糖，放心了下来——我还没有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把它吃了。
回过神之后我发现唐放在看我，之前的一抹红只是淡淡地染上了一点，现在已经褪掉，她用一种挺专注的眼神在看我。
可能她一直都是用这种眼神来描摹我，我无法言喻。
“你们在这儿呢！”
唐放移开了视线，李一霖走过来。
“之前给运动员们准备的东西还有一部分让我忘在家了，我去找老李要假条，正愁没人帮我拿呢，楚执咱俩一块去？”李一霖说着搭上我的肩膀。
我点点头，侧头跟唐放说了句再见跟上李一霖的步子。
李一霖跟唐放打了个招呼之后放开了我的肩膀，走到前面带路，时不时聊几句。
我应了几声，尽量让她体面地在聊天。
实际我在眯眼看向远处屋顶的烟囱，猜测它收留了多少流浪的尘埃。
李一霖拿到假条之后去车棚推出车子，我看着眼前的电动车有点感慨，我终于不用走路了，何其有幸。
“赶时间，就算近咱也不走过去了。”李一霖侧头示意我坐到后面。
“我没骑过几次，借的朱谦的车，等会可能一车两命。”李一霖骑了出去。
在到校门口停下李一霖把假条给门卫看的时候，我抓紧了前座，感慨自己还没听完秦衣的故事可能就要命丧于此了。
“楚执，准备好了吗？”李一霖把车骑到马路上的时候问我。
“嗯。”我在脑子里盘算我有什么值得托付的。
运动会的时候很乱，很多别的学校的人混来混去，所以一路上看到不少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抽着烟在路边蹲着，也有几个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穿着校服被几个人围住。
我看了那边一眼，又看了一眼前面的李一霖，车子并没有减速。
庆幸的是到最后只是李一霖在刹车的时候脚后跟被脚蹬子磨去了一层皮，而不是救护车拖走两个人。
“家里有药吗。”我扶着蹦着走的李一霖，她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有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扇着蒲扇侧头看我们。
“…爸？”李一霖有点僵硬。
“叔叔好。”我跟着说了一句。
“……嗯。”男人好像有点不自在，没再问什么，起身去了卧室。
李一霖把钥匙挂到墙上，招呼我进来，“…有药…在我房间。”说着看了她爸的背影一眼。
我扶着她进了卧室，进门就看见窗户上摆着一盆绿萝，还有泥土上密密麻麻地立着很多烟头。
叶子并没有枯萎，光鲜艳丽地晒着太阳，根下滋生病霉。
李一霖自己蹦着从床头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药。“等会可能要辛苦你了，我应该拿不了多少东西，不过东西本来也没有特别多，你一个人应该也可以，这个房间是我跟李依的，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两张桌子呢……”李一霖一边说一边低头上着药，笑了笑。
我倚在门框上看了她一眼，然后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我转头看过去，只看到李一霖爸爸的背影——穿上了短袖。
我看向他手臂上的纹身，觉得李一霖这个人有意思了起来。
“看什么呢？”李一霖站起来活动了活动脚，一步步挪了过来，在书桌上找着东西。
我一眼扫过去，架子上摆着不少心理学的书，还有一张泛黄的大学照片，能看出来是撕碎后重新粘起来的。
下一秒李一霖挡住我的视线。
“叔叔刚刚走了。”我说。
“嗯。你来拿这个。”李一霖从架子上抽出一个纸盒子，“这里面是水，买了三箱子，都拿回去吧，还有一天呢。”
我接过盒子，李一霖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大袋子，“我说呢，零食在这儿，班里那群人嚷嚷一天了。”
等两个人都收拾好，我搬起要拿的东西跟她往外走。
走出门的时候我站在楼梯口等她锁门，数着这一层的台阶问：“所以之前你并不是担心我被怎么样。”
“而是担心报警你爸被送进监狱？”一共二十阶。
钥匙响的声音一停。
我觉得二十阶应该摔不死人。
“你那时候叫我也只是想知道你爸会不会对女孩儿做到最后一步。”我问，但又没有那么多的疑问。
“以及当时你听见了你妹妹的声音，才会想进去救人吗。”我听见锁好门的声音，然后我身后响起脚步声。
我回头看向李一霖，她冲我笑起来：“你在说什么？”
楼道下一个拐角处的窗户放进来了好多光，但李一霖微眯起来的眼里却不亮。
“班里的人要等急了，快走吧。”她绕开我往楼下走，一步步走得很稳。
重新经受路上的风时，李一霖在前座腰挺得很直，我看见一只猫摊在桥柱上晒太阳，她突然出声：“你刚刚在说之前那个暴露癖吗。”
我收回视线，抬头看前面她的背影。
“我理解他，被生活压垮的中年男人总有点心理发泄口，他一个人撑了很多年，我曾经一度觉得上一辈的中年男人挺不容易的。”李一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平常的上扬。
“你现在的成绩，老是让我忘记那你的中考名次。”李一霖牛头不对马嘴地又说了一句，叹了口气。
“低估别人可不是个好习惯，我老是犯。”后一句声音很轻，应该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我伸手勾了一下卷过来的风，觉得成绩好跟聪明是两回事儿，“做的题多了，先天配置也不是多重要。”
想起来刚刚李一霖过来找我跟唐放时，唐放看了她一眼。
估计本来李一霖也不需要什么人帮忙搬东西，这人可能生来就适合在社会上生存。
“挺好的，你们家里人之间的关系真好。”我对这些事唯一的触动就是亲情真的挺感人，这种我没接触过的东西第一次这么明明白白摊开在我面前，好像也能看出点什么来。
李一霖沉默了挺久，直到一个红绿灯停下时说：“其实我大学准备学心理学。”她回头来看我，笑了笑。
我抬头的时候看到马路旁边走过去一个人——胡一卓？
我也冲李一霖一笑，下车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车筐里：“你一个人可以的，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然后就追向胡一卓过去的那个方向，李一霖在后面真情实感地骂了一句——带着一种笑声的尾音。
胡一卓最后进了一家买乐器的店，我跟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挑着吉他，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买吉他？”我走过去问。
胡一卓点点头，跟店主要了一把吉他坐下来调了调音，弹了几下。
我看着胡一卓坐在那里弹吉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轻轻勾着，听着像是之前胡名弹的悠扬调子，但又不太一样。
“他怎么样了。”胡一卓低头弹着琴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我站在旁边，看了看挂着的琴。我是不相信这几天这个变态不会去跟着徐子安这件事的，“话说回来，徐子安呢？”
“…跟林夕在一块。”胡一卓按住琴弦，抬头说：“林夕是？”
“江木九男友。”我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地表明你们家徐子安不会被任何野男人拐走，虽然林夕长得确实好看。其实我见过更好看的，气质也绝，并且我怀疑这人徐子安也见过。
胡一卓转头叫过来店主。
“怎么样小伙子？这把琴绝对好，音质没问题，用着也顺手，你现在买还送你琴弦呢。”
“我买这把，再拿一个变调夹。”胡一卓点点头。
“好嘞。”
我跟着背着吉他的胡一卓走出门，侧头问他：“买吉他？”
“秦衣让我给他录个伴奏。”胡一卓慢慢地往前走，“校庆他有表演。”
“校庆？”我有点惊讶，秦衣要表演什么，唱歌吗？
“嗯，上个星期老师就说了。”胡一卓看了我一眼。
“他表演，你给他伴奏？”我问。
“嗯，他说我给他录了就有个惊喜给我。”胡一卓说。
他居然有点严肃地在说这件事，并且当时他还答应了。
穿过马路，我跟着他进了楼，走到一楼的一个房间前，胡一卓拿出钥匙开锁，进了里面。我看了看，这是一个录音室。
“随便坐，我练练曲子。”胡一卓把琴放到沙发上，自己进到里面拿出一个椅子来。
“你还会弹吉他？”我走到窗户前看了看外面。
“小时候徐子安有时候会失眠，就用我爸的吉他随便弹几个音哄他睡。”胡一卓把琴从琴包里拿出来，坐在椅子上。
“后来我爸听见我在弹吉他，死活要教我，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徐子安后面不失眠之后就没再弹过了。”
胡一卓用变调夹试了试，压低声音哼了个调，确定在调上之后扫了下弦，抬眼看我：“后来晚上再弹曲子的时候秦衣听到过，那个时候他跟我爸在喝酒，挺长时间没说话，直到我爸撞他才回过神，然后他们俩互相调侃。”
“至于为什么秦衣让我给他伴奏，大概是因为我之前哄徐子安睡觉的曲子，跟苏原弹过的有点像吧。”胡一卓没再说话，他低头开始弹。
是一首很完整的曲子，没有看谱，我猜是因为这首曲子之前他还没长起来不具备抵抗能力的时候被秦衣威胁着弹了好多次。
我侧头看着他弹了一会，明白他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我跟他解释了林夕是怎么回事，我跟着他是因为想知道点东西，他让我跟着也是想知道点东西。
但是他有一点错了。
我转头看向窗外，有光落在树尖儿上，然后再跌到路上，最后安然地趴在路人脚下，有的还会不服输地盖在脚上。
这个时候人也很多，老人在路边坐着扇蒲扇，孩子蹦跳着跑过路口，各式颜色的人们走着笑着，这里跟很多年前肯定不一样，但这种喧闹，没有变过。
两个人的曲子怎么可能一样，只是胡一卓那个时候的在曲子里的东西，跟苏原有一点相像——都是青涩年纪里，对另一个人的懵懂的计谋。
我对你好，你也要对我好呀。
秦衣在那个时候想到了苏原，那份心情酿成了酒，他把它打开了放着，罐子里是满满的，而酒香也溢了出来，到处都是。
“让我们来看一下这位小同学有没有在好好办事。”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秦衣走进来的时候我还在感动着，甚至眼眶都红了几分，抬头看他时他有点惊讶。
“你对这位小姑娘做什么了？嘶，这份惊喜的威力可能没之前大啊……”秦衣走到胡一卓旁边，递给他一张照片。
胡一卓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蹭地站起来，“他在哪？”眉皱起来，脸色僵硬得很，声音有点怒气。
秦衣笑着看了看他，没说话。
胡一卓低声骂了一句，把琴放下，转身往门口跑。
“你在生气些什么？”秦衣吊儿郎当地往墙上一靠，笑着调侃，“这样不好吗？你没跟他商量，他也不跟你商量，自己想出了解决方法，皆大欢喜啊。”
胡一卓停在门口，没说话。
“而且他本人并不拿这个当回事儿，我看他还挺兴奋的……”秦衣走过去把吉他放回包里，拉上了拉链。
“那不是他。”胡一卓打断秦衣，“…他一直都被别人推着走，父母希望他成绩优秀，他就成绩优秀，希望他活泼开朗，他就会这样。”
“所以我不想问他喜不喜欢我，我不想推着他做些什么，我想让他自己去做些什么，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而不是我推着他，来适应这件事。”
“上次带你去的店，去吧。”秦衣把琴挂到墙上，然后很神秘地低声说了一句，“快点的吧，趁他还没被扒光。”
胡一卓一震，转头狠狠瞪了秦衣一眼，然后往外跑，秦衣在后面笑得放肆。
“这么多年过去了，逗这小孩儿依然是个大乐趣。”秦衣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友情提示，他只是练了练，他还没录。”我在旁边幽幽地说。
秦衣一顿，看了看琴，又看了看门口发现这里确实没有第三个人录音，还很不甘心地喊了几声胡名，最终死心，转身很和蔼地说：“你怎么不早说”
“但是，但是，他虽然脾气炸了点，一般说了的话都会完成的，你说是吧？是吧？”秦衣缜密思考，理性分析。
最后秦衣彻底冷静下来，说着大不了从胡名那把他洗澡的视频发给徐子安作威胁，语气很淡，说的话很没有人性。
我靠在窗户边没说话，秦衣又拿出来一个笔状的东西，在手里转了转，“……说不定这玩意儿就用不上了。”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帮他们的人。”我看着秦衣说，“怎么这么积极了。”
“谁说不是了，我大好人的好吗。”秦衣侧头，勾着嘴角说。“要不然我会把徐子安的女装照千里迢迢拿来给胡一卓看吗。”
“你跟江木九认识，林夕的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没去管过。”
“江木九说是跟你认识，你俩走得也没多近。”
“之前我跟李一霖遇到那个男人，你在旁边看热闹看了整个过程。”
我看着秦衣过长的刘海，试图看清楚眼睛，“也从来没去管胡一卓被欺凌这件事，直到胡一卓跟徐子安这事儿出来，你才有一搭没一搭地掺和。”
我说的很慢很轻，一边说着一边回想之前的事，我很想弄明白每个人都发生过什么，这样我才可以去明白一些东西，一些我没体会过但我必须要懂的东西。而秦衣是唯一是个我知道很多他的事，却没有理明白的人。
秦衣没说话，我等了一会儿，心想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不至于，起码不至于。
直到我走过去，确定他真的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狗真的没听我说话。
我站在沙发旁，久违地发现我现在确实想直接犯罪作案，给这个小城市里的派出所找点事干。
下次吧，下次吧。
我这样跟自己说着，一步一回头地走出门。
在楼下的时候我觉得沙发上的枕头可以直接捂死，然后……
我把口袋里的糖拿出来，像扯头一样扯掉包装，塞进了嘴里。
“这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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