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台下的声音甜美而妩媚，若不是‘头牌’两个字嘲讽意味太重，宁清和几乎要以为这是不舍的挽留。
她扭头朝台下看去。
距离舞台最近的一桌，一个头发微卷的红衣女子正靠在一个男人肩膀，一脸微笑地看着舞台，宁清和一打眼，便和她对上视线。
她一怔，很快认出这女子是谁。
瑶娘。
瑶娘本名姓林，瑶娘两个字是进花楼后取的，真名叫什么没人知道。在萧行云进花楼前，声音娇甜性子热情的她，是这栋花楼一直以来的头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与她性子完全相反，才情技艺却丝毫不亚与她的萧行云入花楼没多久就挤掉了她的头牌之位，甚至连经常来找她的几位贵客都转拜在萧行云的石榴裙下。
但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萧行云在花楼一贯冷淡如冰，极少与人打交道，落在别人眼中就如同不屑与其他人为伍一般，这让本就被她抢了头牌之位和许多贵客的林瑶娘异常不满。
加之林瑶娘本也是极高傲的性子，自然而然地，就和萧行云卯上了劲，明里暗里处处都和他比较。
然而任她如何冷嘲热讽，隔三差五使绊，萧行云也从来没有搭理过她。
这让林瑶娘更加暗恨不已，以至于逮到机会就要羞辱讥讽萧行云一番，甚至听说那日陈三公子闯进萧行云房中，都是林瑶娘偷偷创造的机会。
嫉妒讨厌一个人，因此争风吃醋，冷嘲热讽可以，但放任一个男人闯进女子闺房的行为，实在过分。这也幸亏萧行云是个有反抗之力的男人，要是霜烟真是一个弱女子，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宁清和看向台下林瑶娘的目光里多了些不认可。
被宁清和的目光看的一阵皱眉，见萧行云不说话，林瑶娘嘴角一翘：“不说话么？当上头牌了就对姐妹们爱答不理的，这可不太好啊。”她扭头朝身后，“是不是啊，姐妹们？”
没人回话，只有几声零碎笑声响起。
然而在这样的话之后应声而笑，实际上已经是无声的站队。林瑶娘满意回头，眼中得意之色不加掩饰。
这更让宁清和不满。
平心而论，林瑶娘很美。眉不画而黛，唇不染而朱，一头自然微卷的长发随意扎起都有一番独特韵味。眼睫乌黑长翘，眼尾一抹嫣红，加之她喜爱红色，常常以红衣佩金饰，足腕更是套了一只带着金铃的镯子，走路时泠泠作响，魅人风韵犹如天成——
是一种就算不喜欢她颇为自我的脾性，也不会否认的绝色。
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她欺辱别人的理由。
更何况看她轻车熟路的模样，显然不止这样欺负过萧行云一人，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必定还有其他受害者。
美虽美矣，心却不善。不由想到自己宫中的一位姐妹，宁清和唏嘘不已。
而这边，萧行云依旧如同往常的任何一次般，没有和林瑶娘计较，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坐的发皱的裙子，裙摆微晃，几步便走到了舞台的边缘。
然而萧行云这好心的退让落在林瑶娘眼中，却成了丝毫不将她当成回事。
若是私下只有花楼众人，萧行云这反应也就罢了。可现在两人是在门庭若市的一楼大厅，他的行径，对极好面子的林瑶娘而言，几乎已经是当众下自己脸面的行为。
林瑶娘气得面色微变，嘴里吐出的话也没了一开始的自持文雅：“装什么装，真当自己是什么官家小姐了不成。再怎么装模作样，不一样要卖笑讨人垂怜来过活？”
空气安静了一瞬。
众人与舞台离得远，看在眼中，便只觉得萧行云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有一直在他身后的宁清和，很清楚地看到了他一瞬挺直的脊背和攥紧的拳头。
宁清和突然就怒了。
当即在舞台上站定，宁清和冷冷盯了下方林瑶娘半晌，在她渐渐面露疑惑的时候，忽然咧嘴一笑：“别这样说啊，瑶娘姐姐，什么装不装的，大家都有不高兴的时候，没有强求别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笑脸相迎的道理吧？”
所有人都愣了。
就连萧行云也一怔，微侧过头看向宁清和。
在他眼里，站在不远处的宁清和明明身形瘦小，却忽然散发出比厅中的灯火更加夺目的光芒。
猛然回神，他垂眸，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显然没想到宁清和一个丫鬟也敢当众驳斥自己，林瑶娘一愣，片刻反应过来，怔仲当即转为冲天怒气。
宁清和却没给她发泄怒火的机会：“还有卖笑这件事，真要说来，瑶娘姐姐你……应该才是最熟练的人吧？”
脸上笑容变得更甜，宁清和神情轻松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言：“你觉得呢？”
身后传来低低的窃笑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林瑶娘直起身子，气得浑身发抖：“好，好你个小贱蹄子，你竟然敢……”
见她一副吃瘪模样，心说你这段位比起宫中姐姐实在不值一提，出了一口恶气的宁清和心情大好，根本不愿和她多话：“好啦，瑶娘姐姐，小荷和你开玩笑呢，姐姐不要生气。我家姑娘走得这么急，想必一定是累了，我们就不陪您在这卖笑啦。”
说完没再看台下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的林瑶娘一眼，宁清和笑着上前几步挽起萧行云的手朝台下走去。
这次，没有人再拦着他们。
一走到一楼看不到的地方，宁清和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瞬间收敛下去，面无表情地甩开萧行云的手几步冲到他前头。
手臂还残留着被挽住的触感，萧行云被宁清和突然变脸的架势吓了一跳，望着前方的背影，有些不解：“你怎么了？”
宁清和理都没理。
她速度极快，几个大跨步就到了二楼，一踏上楼面，便几乎是反射性地拔腿就跑，萧行云一惊，赶忙去追，还差点没追上。
赶在最后一刻将宁清和拉住，萧行云一把推开房门把她往房里塞，动作之粗糙，是现在有人如果正巧在二楼，霜烟姑娘弱柳扶风的形象就会彻底被打碎的程度。
“你干什么！”
猝不及防被推的一个趔趄，宁清和怒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站稳身形回头就骂：“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动手动脚的，是不怕有人刚好上来看见你那粗鲁的跟头牌没有半点关系的动作？”
宁清和的话如同一盆当头浇下的冷水，萧行云回过神来，眼中懊恼一闪而过：“……你身为我的丫鬟，对我的态度那么差，要是被人看见，不一样会被怀疑吗。”
没好气地斜了萧行云一眼，宁清和懒得和他扯皮，坐在桌旁喝茶下火。
空气安静下来，两人就这么保持着你坐我站在的姿势在原地呆了半晌。
直到见宁清和喝茶喝了半天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萧行云踌躇许久，终于还是坐到她旁边，问出自己的不解：“你为什么生气？”
然后就此点燃炸药包。
“为什么？”
猛然扬起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瞧见一脸茫然的萧行云，宁清和一时只觉更气：“刚才林瑶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么羞辱你，你现在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还问我为什么？”
“你就把你欺负人的本事用在我身上了吗？”
没想到宁清和生气居然是因为自己，萧行云一怔，眼中神色有些莫名：“你是因为这件事在生气？”
“你觉得这是件无所谓的事？”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台上他在恶言中隐忍的模样，明明清楚现在最需要冷静，宁清和却控制不住蔓延而出的愤怒：“林瑶娘存心让你当众下不来台，你却那样忍她？如果不是我回击，你打算就那么离开吗？”
带着怒火的话让原本有些混沌的头脑变得通明，一瞬想明白某些事的宁清和连珠炮般再道；“这么说来，林瑶娘这样讥讽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你竟然一次次放任她这样，直到今天。”
“你是下凡普渡众生的菩萨吗？萧……”
赶在宁清和把剩下的话说完之前捂住她的嘴，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萧行云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怒意。
看着面前人被自己捂得只露出一双含着惊异不解的眼，萧行云眸光含笑，语调也轻快得仿佛林瑶娘的奚落，宁清和的怒骂都只是幻觉：“我说，在你替我打抱不平的时候，有想过我之前那么欺负你吗？”
被捂着说不了话，宁清和呜咽着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虽然变着花样整我的你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两件事不是能并论的事！
萧行云继续：“林瑶娘确实老是当众让我难堪，但你有没有想过和她完全是两种类型的我，为什么会吸引她的客人都主动来我这？”
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思，宁清和眨眨眼。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萧行云轻笑一声：“但不论如何，刚才在台上，谢谢你愿意替我说话。作为一个贴身丫鬟，你很合格。”
恢复冷静的宁清和毫不客气地一翻白眼。
捂在嘴上的手终于被放下，宁清和‘呸呸’两声，抬袖擦脸：“真是的，照你这说法，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当然不是，我不是说了吗，从现在起，你是个合格的贴身丫鬟。”
宁清和只觉得眼角在抽搐：“我应该谢你夸我吗？”
“随便你。”
门外刚巧传来敲门声，萧行云轻笑一声站起身去开门，片刻折返回来，将手里端着的盘子放在桌上：“算我给你的谢礼。”
宁清和定睛一看，是一碟点心。
从点心上的标记认出这点心是丹阳城最好的酒楼出来的，宁清和以手托腮，兴趣缺缺：“谢谢，但是我不喜欢吃点心。一会儿给小桔吧，她喜欢甜的。”
萧行云有些诧异：“小摊小贩卖的甜点心你不是吃的很欢么？”
“嗯，因为很新鲜。”
“这些也很新鲜。”
“我们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宁清和伸手倒茶，“总之你要真想谢我，给我放几天假。”
“痴心妄想。”毫不留情的四个字出口，萧行云也倒了杯茶，“真不知道你一个乡野丫头，哪来那么挑的习惯，还懒得出奇。”
宁清和笑。
“你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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