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逃逸
【本台所有工作人员向此次抓捕行动中牺牲的两名安保和三名民警表示深深痛悼……现在是早八点，这里是桐城市交通广播电台，本台会持续关注机械狗抓捕行动的最新进展，祝您出行顺利，旅途愉快……】
出租车司机哀叹了一声，拧开保温杯，自言自语道：“可惜呀，那狗当初就不应该被造出来，薛氏集团好像是桦城的产业吧？对，就是的，我记得它从桦城刚迁过来那阵，市民们兴奋得不行，这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一定是薛氏工厂检测不达标，才从桦城搬出来的……”
“师傅。”车厘子看了一眼钟表，“您要不把我从这里放下去吧，前面路口太堵，我上班要迟到了。”
司机砸吧着嘴，“行吧，那你慢走，今天怎么这么堵，不应该呀。”
车厘子从路阶上一直朝前走，不远处的人流举着旗子，挤在工商局门口，依稀听见一些呼喊声。
她越过斑马线，走到马路对面，试图绕开那一群游行示威的人。
“把薛氏集团赶出去！”
“抵制所有仿生制品，抵制机械狗，抵制人工智能！”
“薛卜元出来赔礼道歉！让董事长和股东们听听桐城市民的表态！”
车厘子捏紧手里的提包，留下匆匆一瞥。
“是她吗？”一个男生回头望着马路对面扎着高马尾的女孩。
“我看像！”女生回答着。
“绝对是！”一个身材丰腴的老阿姨摇了摇手里的旗子，高呼道，“对面穿着玫红色大衣的女孩，她是机械狗的代言人，她给机械狗打广告！她是幕后黑手，赚黑心钱，欺骗消费者！”
“广告？”一个大叔探头问，“我怎么没看见什么广告啊？”
“我们这边没报道，你去桦城媒体上看一眼，铺天盖地都是！那女孩帮桦城打广告，她是桐城人，怎么能给桦城打广告呢？”老阿姨煽风点火道。
游行的人群分流出去一波，开头只是零散的五六个人跑到街对面，围住车厘子盘问了一会儿，后来站在工商局门口的大部队都起了兴致，便一哄而上。
车厘子小时候对游行示威活动有心理阴影，当时她才上小学，家长们就组成游行队伍反对早慧儿和普通学生同班，她作为早慧儿的典型代表之一，成为众多家长口中的变异者。
“一分钟记一百个单词，这是地球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我家小孩因为车厘子都抑郁了，他说老师经常拿车厘子做榜样，同班同学都自卑得抬不起头。”
“也不知道她家长是怎么想的，让早慧儿来抢咱们孩子的升学名额，这不明摆着投机取巧吗？”
车厘子从回忆里惊醒，见游行群众朝这边浩浩荡荡而来，她什么也没多想，拔起腿就跑。
这样的逃跑场景太多了，她从小到大一直在经历各种逃离。
幼儿园被小朋友追着跑，说她是外星人；
小学被家长追着跑，说她是基因改造人；
中学被老师追着跑，批评她不好好学习，浪费了早慧儿的天份；
大学被男生追着跑，夸她体力好，跑起来比运动员还快；
上班后被记者追着跑，成了薛氏集团的替罪羊。
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在跑，很多人在追。
什么时候能有个人站在她身边，替她抵挡千军万马，让她抽空歇一会儿呢？
“汪——”
一声夹杂着金属音的吠叫声从侧面传出来，紧接着，吠叫声越来越密集，渐渐压过了主干道上的人群声。
最先从支干道窜出来的那只机械狗冲进了人群，像一只石头惊颤了平静的湖面，水花四溢。
车厘子不知这群机械狗是敌是友，但目前来说，这群“天降神犬”算是替她解围了。
她转头溜进一家大型商场，可惜被门口的安保人员一举揽下。
“为什么都追你？”其中一个安保人员问。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多瞅了他们几眼，他们记仇。”车厘子随口解释道，身子前倾，保持俯冲姿势，“大哥，求求了，放我进去吧，我一个弱女子还能把商场砸了不成？”
安保人员完美地挡住了车厘子的逃生路口，并通知各相关部门前来抓狗。
车厘子恍惚间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分钟后，机械狗冲散了街上的人群，咬掉了一辆轿车车牌，扑倒并抓伤了一位外卖小哥。
它们的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光波，使驾驶员无法看清前方路况，一道道红外线差点致盲街边行人，大家躲得越远，机械狗就越嚣张，它们似乎玩腻了，转身朝瞩目的led大屏冲过来。
大屏呈弧面，下方开口，安有四扇夹丝玻璃门，安保人员的瞳孔逐渐放大，手忙脚乱地往商场里挤，企图在机械狗撵上来之前关闭所有通道，将疯狗们屏蔽在外。
然而，他们晚了一步，机械狗夺门而入，将两人摁倒在地，爪子上的吸盘牢牢盖住安保人员的整张脸，几分钟后，他们的面色发青，失去了生命迹象。
商场里的人高声尖叫，纷纷躲进各个店铺，柜台的服务员直接把自己锁进柜子，保洁人员反锁厕所门，并将消毒液倾倒在门外。
车厘子算是反应最快的那个，在安保人员松手的那一刹，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地铁口，搭乘最近一班地铁落荒而逃，她大口喘着气，第一次亲身经历了类似生化危机般的大逃杀。
地铁里的人相互议论着地上的情况，有些“临危不乱”的人还调侃机械狗胆子小，只敢往高处走，不敢去地下。
“封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叫了一声。
“呀，这怎么出去啊？”众人开始焦躁。
车厘子看了一眼新闻头条，这条地铁线已经暂时停运，地铁出入口也暂时封闭，有关部门呼吁所有乘客不要下车，约四小时后会恢复运行，至于停运理由，网上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
她站起来，趴在车窗上，望着漆黑的隧道墙壁，墙上的灯光渐渐反射出微红色，这让她联想到了血腥玛丽。
一只面目狰狞的机械狗从地铁底部爬上来，直径约二十厘米的吸盘牢牢附着在车窗上，身侧的机械臂正狠狠地砸着玻璃，巴掌大的钳子在窗户上磕出“嘣嘣”闷响。
“姑娘，你别站在那儿了！”一位老奶奶急得跺脚，一边嚷嚷着，一边反手拽了拽车厘子的外套。
车厘子伸出手，以同样的姿势敲打着车窗玻璃，甚至作出呲牙的表情，像个老巫婆。
机械狗先是停了一下，然后将机械臂缩回体内，把脸贴在窗户上，用一双疑惑的眼睛盯着她。
“咦？那狗身上的红光没了。”老奶奶给车里的人撺掇着，“我在村子里收拾过土狗，你得这样……”
说着，她艰难地蹲下去，膝盖嘎嘣响，紧接着做出了一个捡石头的假动作，乍然起身，把手里的东西扔向那只机械狗。
“呜——”
机械狗轻叫了一声，从窗户上掉下去，沿着隧道朝车尾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击倒机械狗的居然是一串小小的钥匙。
在老奶奶的“英勇壮举”下，地铁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乘务员将餐车上的食物发放给没吃早餐的人，周围瞬间洋溢起平安祥和的氛围。
地面上的情况比较焦灼，政府出动了刑警力量，与机械狗展开几个回合的枪战，救下伤患十余人，但商场的货物损失惨重，特别是展架上的饰品，被机械狗瞬间摧毁，金银珠宝掉了一地。
【据最新报道，桦城市魔方大楼门口的网布已成功控制三千八百只机械狗，四十八小时过去了，已有两千多只机械狗呈关机或睡眠状态，网布和高楼阻隔了阳光，它们的电池板无法将太阳能转换为电能，已经徘徊在濒死状态……】
电台用了“濒死”二字，既表达了对机械狗的愤恨，同时也赋予它们生物的性质。
车厘子靠在椅子上，看着公司群里第一批裁员名单，现在的状况，真是内忧外患，一周后会发布第二批裁员名单，她不安地念着最新的考核标准，“以出勤率为主考察员工态度，不论能力大小，态度懈怠者，一律列入名单……”
她现在已经没有身外之物可以牵挂了，除了手里的这份工作支撑她在城市立足，其余一切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包括那只哈士奇！”她想了整整一晚上，当天节目暂停录制以后，哈士奇被研究员带走了，他们给它打了麻药，因为它行为过激：毫无保留地展现了自己的拆家本领，把那只两万元的机械狗大卸八块。
但她没办法不想它，很奇怪，她从来没有为一只宠物焦虑过，更没有因此而失眠过。
这次，她失策了，就连梦里梦到的都是哈士奇在雨天给她送伞，撞碎花瓶后那副委屈的小表情，时不时怒发冲冠来一出“组合拳”，把别人打得落花流水，唯独把她拼死护在身后。
习惯是慢慢养成的，当她完全习惯了没有男朋友陪在身边的日子，却邂逅了这只忽而聪明、忽而傻气的狗子，它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真是一场意外。
她知道那只狗子承载着苟柟的记忆。
这不是长袍大褂的老僧说的，也不是忽悠人的朱叔两口子说的，而是她感应到的。
上一次弄丢了心爱之人，是在她毫无准备的时。
这一次她虽然有所准备，但展开行动时又束手束脚的，总在衡量“生而为人”和“生而为狗”的价值，她看见狗子被强行打麻药时也会心痛，但没有“看见精神病人被强行捆绑手脚”时心痛。
因为她听不懂狗子在哀嚎些什么，甚至时常觉得聒噪。
她的眼里有很多人，但它的眼里可能只有她。
四小时后，地铁线恢复运行，又有二百多只机械狗被缉拿归案，或是当场毙命。
时钟走到十二点半的位置，她走出地铁口，打了一辆计程车，将目的地定位在薛氏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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