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匹诺曹和老匠人
司机把出租车停在车厘子所在的小区门口，范默凯也跟着下来了，他从车厘子十分不友好的眼神中读懂了自己该做些什么。
“车老师慢走。”范默凯挥了挥手，朝路灯下走去。
他耳后的头骨还在闪着微光，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带了什么稀奇玩意，比如出租车司机，此刻就对范默凯后脑勺那一簇闪闪发光的头发十分感兴趣，他像平时一样拍下来，准备发到网上。
年纪大的人不知道怎么关闭“咔嚓”的拍照音，所以每次拍照的动作都会落得人尽皆知，车厘子听的最响，她也看得最仔细。
这种事一旦曝光可不是闹着玩的，她犹豫了几秒，还是上前阻止了司机。
“我拍的是风景。”司机嘴硬道。
“那也不行，你侵犯了别人的肖像权。”车厘子抢着司机的手机。
“不就拍个背影嘛，这你都吃醋？那浑身发光的帅哥是你学生？”
车厘子的瞳孔颤了一下，“你看见了？”
司机缩着脖子，笑得合不拢嘴，“我见过好多傻缺青年，冒充‘改造人’被抓起来，你回头好好劝劝他，指不定哪天回家就被请进局子里去了。”
几番来回拉扯之后，在车厘子的责令下，司机终于把照片都删干净了。
“你这强行控制别人可就有点过了，我本来还不怀疑，你让我一下子全部删干净，我还不得不怀疑了。”司机撂下一句气话，迅速把车开走了。
范默凯一边走着，一边听见背后传来细枝末节的争吵，他自然知道车厘子是好心，但他愈发觉得这种关系正在朝着危险的方向前行。
他胳膊内侧保留着原始的皮肤和神经元，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刚才车厘子触碰到那里的一瞬，他明显感觉肾上腺素急剧上升，这种反应释放出一种危险的信号，提醒他已经对车厘子动心了。
很奇怪，他最讨厌的人居然变成了他的最爱，这似乎毫无逻辑。
自从他换上这副身体，就被技术员再三叮嘱三年之内不要谈恋爱，否则体内的激素就会出现紊乱，电解质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很有可能当场暴毙。
他本来只是想完成薛卜元留给他的任务，以报答薛卜元免费医治自己的恩情，但现在看来，有些任务注定完不成，要“爱情”还是要“命”，正常人都会选择后者。
他一贯认为自己是个极其正常的改造人。
所以，接下来的任务要加快了，得赶在回桦城之前把调查苏叶鲤的事查清楚，工作是麻醉剂，可以让他忘记所有情爱，但他可能很快就不这么想了。
他加快脚步，赶往北城区另一栋公寓楼。
此前，他已在此蹲点多日，据网友反馈这栋楼经常有穿着寒酸的陌生人来往，这片区域算是半个富人区，住户十分稳定，集中在中产阶级以上。
网友口中的“村里来的人”经常晚上十点之后才过来，又在凌晨五点之前离开，半夜还能从窗户口看见幽光，像空中悬浮了一个白炽灯泡。
他跟在一个叫党歆的女孩身后，从薛卜元提供的资料看，党歆和苏叶鲤住在同一层楼，那一层只有两家住户，一间是一百平米的户型，另一间是二百平米的户型。
按照发光的方位，是从二百平米户型的主卧发出的。
范默凯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起进了电梯，她穿着一身白西装，娴静内敛，等电梯到达十五层，她跟着他走了出去，他迈着犹豫的步伐，直到身后响起她纤细的声音。
“你好，请问你是今天晚上预约的那位摄影记者吗？”苏叶鲤问道。
这是要干嘛？还要提前预约？范默凯承认自己疏忽了，但眼下只能将错就错。
“是的。”他自信地抬起头。
在他眼中，苏叶鲤算不上惊艳，只能说属于耐看型的，她的皮肤很好，好得有点不真实，她很瘦，但皮下看不见血管。
他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可能是潜藏在人群里的改造人。
“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身份证或者名片之类的吗？”苏叶鲤夹着嗓子问。
“哦，当然可以。”范默凯心虚地拿出自己的名片，相比身份证，名片上的信息极少，甚至没有姓氏，这给了他钻空的机会。
“你叫小凯……”苏叶鲤狐疑地盯着他，“姓什么？”
姓什么？这……
张三李四王五，随便挑一个得了。
他不急不慢地拖着长音：“我姓——李。”
苏叶鲤的眼神柔和了几分，她浅浅一笑，“姓李，那信息对上了，你跟我进来吧。”
范默凯的后脑勺又开始发光了，身体系统在不断警示他，心跳太快，容易造成“血管”断路。
苏叶鲤把指腹贴在门锁上，大门缓缓打开，一进门就是个长长的过道，左侧和右侧的墙面装饰着狼洞似的壁龛，里面依次是睡觉的卧房和卫生间，没有厨房，有一个小小的书房，半开放式，书架上全是专业书籍，文史类偏多，还有一些宗教哲学类。
其中有几本黑色的书放在书架最边上，侧面印着心电图一样的折线符号。
书房后面有一扇金属门，现在处于封闭状态，看起来像办公室的供电箱。
屋内暗褐色的基调引人遐想，仿佛是一间改造失败的古宅，稍不留神就会从地底下冒出来前朝的老顽固。
地面铺设了一层纳米银离子面料，总之，不像是正常人住的地方。
苏叶鲤坐在书桌旁，正对着范默凯：“说说吧。”她随手打开了一旁的小设备。
说什么？
范默凯思忖片刻，蹦出来三个字：“不好说。”
“放松即可，就说说你的病情，比如，你是何时患上抑郁症的。”
抑郁症？
这里难道是心理咨询室？
但看着也不像啊，不仅没有专业的辅助治疗设备，甚至连一杯热水都不提供。
苏叶鲤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似乎察觉出些什么。
“你……是不是动过手术？”她指了指脑部。
“是的。”
“你是植入了什么东西吗？”苏叶鲤起身，慢慢逼近范默凯，将整个身子弯下去，贴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着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安装了摄像头。”
苏叶鲤的脸距他只有两厘米，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寒意。
他盯着苏叶鲤的脸，即使将双眼焦距缩到极限，也看不见任何毛孔，但也正是这一刻，他的瞳孔因迅速收缩而聚集成两个黑点，里面的感光芯片暴露在苏叶鲤的视线之内。
她将目光缓缓移开，语气略带惊喜，“你是我接手过的第一个改造人，但我记得你姓范。”
范默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家里放了一份合同，但已经被父母用保险箱锁起来了。
不会这么巧吧？
他动了动喉结，“我改名字了，而且记忆力衰退，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是吗？”苏叶鲤转然严肃起来，“包括抑郁？”
“呃，是。”
如果范默凯是匹诺曹，那苏叶鲤就是老匠人，她随时可以把自己拆成一块块零部件。
他现在已经把自己变成一只任她摆布的木偶了，因为苏叶鲤此刻正开着那扇金属门，他能想到门后最壮观的场景就是一排排形状各异的肢体，还有加工“改造人”的仪器。
“看来我得反思一下这项技术了，之前在大猩猩身上实验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苏叶鲤推开那扇金属门，里面漆黑一片，看不见墙面。
她的眼睛闪着迫切的光，“介意帮你监测一下吗？”
“检测？”范默凯坐不住了。
“我之前改组了你的基因序列，我以为那是完美的序列，但事实并非如此，只有你配合我继续这项实验，我才能为人类创造出更强大的身体。”
苏叶鲤的喉咙发出嘶嘶的声音，只有饥渴的蛇在猎捕动物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范默凯听得瘆得慌，他皮下的红色光纤越来越亮，从手臂开始蔓延到整个身体，密密麻麻，如蛛丝般织满每一寸神经。
“你为什么这么怕？”苏叶鲤皱着眉头，整张脸耷拉下来，好像孩子遗弃了母亲，她感到自己被范默凯遗弃了。
“你不应该害怕，我孕育了你，我会治好你所有的病，我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
范默凯“噌”的一下跳起来。
“孕育”
“孩子”
这样的话从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姑娘嘴里说出来属实诡异，他转身朝书房外走去。
“你会后悔的，很多病都是从小时候落下残疾，长大后变成顽疾，才开始折磨你！”
苏叶鲤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她一破音就会发出高于两千赫兹的声波，导致声音断断续续，传到范默凯耳朵里，更像是幽魂的叫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感官都在传达两个字：“恐惧”。
他用双眼记录下走出这间房子的路线，然而，他的神经压力过大，以至于出现了短暂的失明和晕厥。
在踏出这套房子的一瞬，他重重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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