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邱三记得那个客人，原是个本分的庄稼汉，只是某日进城为妻子买药，途中被永乐坊的小厮忽悠进去。
赌坊的套路皆是如此，虽然老套，但实在管用。
先让客人尝到甜头，再一点一点将放出去的甜头收回去，客人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陷进去，接下来便是永无止尽的输，当赌徒每次将要醒悟的时候，赌坊会再送出一些甜头，如此反复，直到人完全陷进去，再也抽不出身。
十两银子在里头玩不了多长时间，男人很快就出来了，瞧着模样垂头丧气，结果自然不难猜，输光了。
聚集的人群已经换了几波，男人自然也很快注意到了他妻子的尸体，死不瞑目。
在一声极度压抑的呜咽声后，男人扑通一声跪在妻子的尸体前，哭得撕心裂肺，闻者揪心。
或许在这一刻，妇人的死终究唤回了她相公的清醒，只是这份清醒能维持多久就未可知了。
邱三在这事发生后的第二日，便请辞了永乐坊的活计，世间赚钱的法子有千万种，只有亏心钱着实不能赚，花着烧心。
如今的活计，邱三办起来得心应手，只是要找自己的老东家讨收债，邱三实在没有那个胆子。
当年在永乐坊下头讨生计时，永乐坊的手段以及门前枉送掉的数条人命，以及官府不闻不问的态度，他便知晓，永乐坊，惹不得。
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他是如同蝼蚁般的存在，所求只为平安活着，为着婆婆及他自己的性命，他不能不怕。
秦遥亦不勉强他，这次自己换了身捕快服，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寻上了门。
永乐坊早早闻到了风声，三四十个小厮、打手早早聚在门前等候。
如今衙门捕快又添了几人，但满打满算也不过对方人数的一半。
邱三平日相熟的几个小兄弟在来时路上就送来了消息，众人脸上皆是担忧之色。
年过半百的那几个，早早借口开溜了。
秦遥不以为意，今天这趟就算收不到银子，也得做出样子给外人看，堂堂县衙还需在意一个商户，日后还有谁会端着敬着？
秦遥淡淡交待：“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动手。”
还动手？是被打吧。
对这位县令大人妹子，此刻表现虽有着超出自身年龄的沉稳，但又能怎么样呢？
小胳膊难道还能别过大腿？众人仍心存疑虑，却谁也不敢吭声，毕竟谁也不敢去做那个挑头的，除了她。
邱三心底忍不住打着突突。
罢罢罢，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再怎么样，前头还有秦少言这位县令大人。
死就死吧！
永乐坊越来越近，远远就能瞧见门前聚集的乌压压一堆人。
领头的是个看着圆滑的山羊胡子，见着秦遥等人，向前迎了两步。
“诸位大人好啊，不知诸位大人今日是来做什么？”
“做什么？你们永乐坊是做什么的，我们便是来做什么的。”邱三得过交代，上前答道。
山羊胡子邱三是认识的，对方是永乐坊里头的一个管事，隐约记得姓荚。
荚管事对于在自家赌坊待过的人也有些印象，只是这答复确实出人意料，视线扫了一遍来人后，看着都不像是能成气候的，最终停在回话的邱三脸上。
邱三逼着自己忍住对方肆意的打量，强装坚定。
“既如此，那诸位大人里头请！”荚管事是个老油条，既然对方表明不是来砸台子的，那他们必得以礼相待。
况且进了赌坊，再想折腾出什么花样，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聚着的三四十人自觉让出一条通道，在这些人的视线中秦遥领着众捕快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
因是上午，永乐的客人并不多。
大堂内错落有致，摆放着十几张赌台，赌客零零散散四散分布在每张赌台。
这样早便出现在这里的，要么是一些在这熬了一宿的不肯死心的，要么是一早寻到了新赌资早早赶来妄想翻本的老赌鬼。
见一众捕快被人群簇拥着浩浩荡荡走进来，里头的人纷纷停住了手中动作，不明所以的赌客纷纷投来疑惑担忧的眼神。
小厮得了交代，强装自然上前招呼，不怪他心里莫名发虚，头一次见着捕快穿着官服走进他们永乐坊。
秦遥扫迅速扫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挥手示意众捕快自由活动，于是乎，事先得过交代的每人落坐在每张赌台边。
人到了台前坐定，动作一致，佩刀甩在赌台上，然后不发一言，眼睛死死锁着身旁的赌客。
荷官停了手中摇晃的骰盅，望向荚管事，得了指示后一如往常，开大开小。有这样的人在身旁盯着，赌客们哪里还能放开去玩，半盏茶的功夫，大堂内便只剩下沈青青等人。
如果不是官府的人！
荚管事暗暗握紧了拳头，最终还是松开，自古民不与官斗，且对方也并未作出出格的举动，这时候发作怎么都是他们理亏。
秦遥则不动声色缓缓绕过赌台，作势要往上走。
自进来她便注意到了，这里的二楼是一间间的厢房，都用厚厚的帘幔遮挡的严严实实，里头什么也看不见，却让人更想探个究竟。
小厮看过荚管事的眼色赶忙上前拦住，“对不住，这位爷，咱们楼上的台子玩得比较大”言辞恳切，一副为他考虑的模样。
“大？多大？”秦遥学起混混的的作态是手到擒来，眼睛一斜，满脸不屑。“是不是看不起我！”
“自然不是，只是咱们这的客人都是从大堂内玩过才能上楼的，楼上的台子都是五百两起步的。”
“唔”她一个自然转身，几步绕回先前的台前，“还是这里好，四方通透，风水也好，旺我。”
太丢人了邱三活到今日，自问是个没脸没皮的，作为跟着一道来的人，见了秦遥那番作态，不免有些脸热。
“买定离手！”
硕大的堂内，只剩一张台子还在开，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秦遥在腰间摸索半天，最终一块一两碎银被她郑重的放在“小”字上头。
是昨天秦少言给她买菜的钱。
钱少赌大小，输赢各一半。
“开！”
“四五六，大！”纵然人不多，该走的流程还是要的，话音落下，荷官用木尺将那一两碎银揽到自己面前。
这就没了？
“这位爷，还来吗？”
看着像不愿丢了面子，秦遥硬着头皮接道：“来！”又是摸索半天，一两碎银被她再次押小。
开!
“大！”
一连五把，都是开大。
短短功夫，已丢进去五两银子了。
真他娘的邪门！
邱三摸看不懂秦遥到底想要做什么，绷紧的神经拖了这样久，不免渐渐松懈了下来，且堂内唯一可看的热闹就是她所在的那张赌台，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筛盅再次打开，又是大，忍不住暗自骂了一句。
荚管事已经觉着有些无聊，只要别闹事，任他折腾吧。
荷官操着木尺再要将秦遥面前的碎银揽走时，这次却死死被按住，半分动弹不得。
“爷？赌台之上可都是落定无悔，您这是什么意思？”荷官笑吟吟的问道。
“规矩我自然懂，只是赌台上头出老千又怎么算呢？”秦遥一语惊人。
堂内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莫不是被瞧出了破绽，荷官沉默片刻，不自觉望向荚管事。
按照规矩他们原该送先送出几把的，但早早得了荚管事的交代：不必留情面，既如此，他早早拿出备好的赌具。
纵然被瞧破了，又怕什么？
荷官深吸一口气，对方虽是官差，这里却是他们自己的地盘，这般想着，荷官脸上笑意加重了几分，“这位爷，咱们都是正经开门开赌坊的，话可不能乱说。”
秦遥可不管那么多，趁那荷官不注意，一把夺过他面前的骰盅，三颗骰子顺势滑入掌心，她只用手指轻轻一抹，如同变戏法般，原先呈现六点的那面居然当着众人的面统统变成一点。
不待众人有何反应，再将那骰子放入筛盅，学着荷官前后摇五下，落定开盅，三个骰子皆是五点。盖上上下摇晃五下，再开，三四五，竟是这般规律。
这是特意定做的机关骰子，从未被识破过，这个小捕快是怎么发现的？荷官脸上讪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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