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成功收回第一笔税银，秦少言喜出望外，先是登账记册，再按照账上所记的，一笔一笔分好所欠那些离任之人的饷银，老邹那份他是亲自送到了他家，顺带着听见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简直有辱斯文！”黑着脸回来后，他立马叫来了所有人。
“咱们本来就不是斯文之人，何来有辱？”有人不服，收银子时那番欢喜，如今这模样是给谁看
秦少言不过二十出头，生得一副玉树临风好模样，六尺多高的身躯生生高出邱三一头。终究是个书生，此刻哪怕脸色难看得吓人，对于邱三他们这样在街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的泼皮并没有多少震慑力。
“你们是捕快，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衙门的颜面，这般行事，让外人怎么看你们，怎么看咱们县衙。”对于反驳，秦少言也不恼，耐着性子同他们说道理。
“大人倒是顾着县衙的颜面了，可没用啊，那些商户不还是该拖欠咱们的税银。”下头一个年岁小些的嘀咕了一句，音量不大，刚好让沈少言听得清楚。“还不是靠着我们开了个好头。”
邱三赶忙瞪了一眼顶嘴的小兄弟，这般直面拆台，万一县令大人恼羞成怒了，找个由头发作起来，怎么收场？
“你说的也在理”秦少言坐了下来，一扫先前的黑脸，陷入沉思。
沉默半晌后，他正正神色，“这次你们做的不错，但也要时刻铭记，你们代表的是滨州县衙的颜面，日后一言一行都得注意些，别让人抓了把柄，落了口舌，要知，有时候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的。”
“是。”敷衍应了。
“回去吧。”秦少言不知还在想什么，随意摆摆手。
这就完了？
众人散去前，回头又看了一眼厅堂上的沈少言。
“沈大人脾气挺好的。”一点也不像他们先前见过的当官的。
“再看看吧，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几个小兄弟嘀咕道。
远远就瞧见秦遥坐在廊下，这位姑奶奶，莫不是来替兄长出气的？邱三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你们结束了？”秦遥笑眯眯的同他们打着招呼，眉眼弯弯看着很是可爱。
若不是邱三再三发誓，不断展示在身上的淤青，他们定然不会将他嘴里的母夜叉同眼前的乖巧可人的小姑娘联想到一块的。
“大小姐，有什么指示？”秦遥岁数明明小他几岁，不知为何，邱三在她面前，气势上就是短了一大截。
“也没什么，昨日听说邱婆婆有些咳嗽，早起大哥让我跟着大夫去看了，不过是冬日干燥，老人家肺火有些旺盛。我炖了些梨汤，连同这些一块带回去给邱婆婆。”秦遥手上提着的菜篮子里塞得满满当当，除了炖盅都是些滋补的食材。
邱三有些怔住，昨日不过跟小兄弟闲聊时随口提了一句，竟不想被秦少言记了下来。
这位大人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堂，不同于先前的轻慢，心境有了些细微变化。
这正是秦遥要的效果，秦少言一个大老爷们哪里会注意到这些细节，那句提醒是她自己刻意在秦少言面前提起的。
同是没了父母疼爱，相依为命的邱婆婆是邱三最在意的人，设身处地，他最能理解邱三对邱婆婆的感情，为了困难之际仍愿意跟随的邱三等人，秦少言是心怀感激的。交代亦是真的交代了，后续的一切是秦遥亲自操办的。
凤仙居收回来的三百多两税银，算是解了秦少言的燃眉之急。
只是送完最后一位离任捕快的俸银，已经所剩无几。
好在如此实诚的做法，让有些人对县衙也燃起了一丝希望。那些原就是生活所迫离开的人，也纷纷寻上了门，先头人手上的短缺也有些缓解。
即便如此，也不能坐吃山空，还是得继续。
一家一家的上门，效率不高。
况且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们忙活。
账册上记着拖欠金额最高的一笔：一千两百两。区区一个赌坊，五年间竟没缴纳过一笔税款。
再往前看，赫然写着：永乐坊。
邱三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都变了，那可是个不能招惹的。
滨州城的永乐坊远近闻名，为何有名？说来话长。
这地就算打死邱三，他也不敢带头上门的。
算起来邱三与永乐坊也算有些渊源，他曾在永乐坊做过小厮，说是小厮，平日主要是为永乐坊招揽客人，他们平日的收入除了客人偶尔的打赏外多来自于他们招揽来的赌客，凡拉进来一个新客，他们都可在客人的赌资中抽成，来钱实在容易，邱三曾经一日最多招揽进去过七八位客人。
直到有一日，有个客人堵在永乐坊门口，当街卖女，只为换取能让他翻盘的赌资。
他的妻子是个干瘦的妇人，因常年多病已无多少力气阻拦已经丧心病狂的丈夫，那妇人看着上气不接下气，呼吸都极其艰难，也不知是怎么跟来的。
妇人脚上的鞋子不知何时丢了一只，光着的那只脚或许因为走了太久的路，早已磨破，鲜血淋淋，触目惊心。
男人手中抓着的小女儿看着还未及笄，小姑娘或许不太明白接下来她要经历什么样的事情，只跟着娘亲一个劲的哭，何其凄惨，却哭不软她爹的铁石心肠。
“他爹，你醒醒吧。”妇人整个身体匍在地上，对着正与围观要买他家女儿的行人讨价还价的相公不断磕头。“不能卖，求求你了他爹，不能卖啊。”妇人声音嘶哑又含着哭腔，格外刺耳。
可她的相公全程置若罔闻，最终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将自己八九岁的女儿卖给了围观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肥头大耳，眼下骇人的浮肿明显是常年沉溺酒色所致，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这男的心也太狠了，那可是他亲生女儿啊。”有那看热闹的人忍不住指责道。
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妇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那买家强硬拉走，哭声越来越远，女儿的身影很快在人群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她的相公则在收了银子后，敷衍留下一句：“等我翻了本，再赎回来就是了。”说罢，毫不留情钻进永乐坊。
妇人终是绝望了，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径直冲向门前的石像，脑袋重重撞在那永乐坊门前貔貅石像的前爪上。
场面极其惨烈，妇人当场咽了气，双目仍死死瞪着。
门前的这两尊貔貅，据说是永乐坊开业时，老板专门请了能工巧匠细心雕琢而成。
貔貅的前爪溅上了鲜血，那貔貅依旧昂首挺胸，傲视众生的模样
尸体就这样摆在石像脚下，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竟无一人上前。
巡街的捕快见了也不敢过问，永乐坊的东家就连知府大人也不敢得罪，何论他们一个小小捕快？
且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永乐坊的小厮转眼便不再执着看热闹，借着聚集的人群，凑上去寻找新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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