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书房里燃着好闻的熏香。
香炉里秦川加了一点龙涎和薄荷，可提神醒脑。
可是现在充盈在他鼻端的，绝不是这种味道。
那是一种清新带着雪意的冷香，瞬间沁透了心房，在他疲惫不堪的身体里蔓延，一点一点消除他的无力感。
秦川有点贪恋这种味道，深深吸了几口。混浊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渐渐清醒，他这才突然意识到，这种让他迷恋的香味，来自他面前的洛阳。
秦川心脏重重一跳，如有人举着重锤在他心间重重一擂，他猛然站起，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紧掩的窗扉。冷风灌进来，他狠狠打了个激灵，心下那莫名其妙的涌动平息下去，他这才放松下来。继而心底升起对自己的鄙视，秦川啊秦川，怎么能如此轻薄一个姑娘呢？
“对不起。”他看着窗外的红梅，轻声对洛阳说道。
洛阳以为他是为没能给她请下嘉奖而歉疚，忙道：“那个劳什子朝廷嘉奖，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的。”
秦川感叹洛阳的质朴，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何？若是能得到朝廷嘉奖，你便不用这么辛苦劳作了，以后你招婿也容易点。”
洛阳满头黑线，这个秦川，怎么跟四儿一样，动不动就想着让她嫁人的事，难道女孩子便非得嫁不人不可吗？不过她来这个时代也有点时日了，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这个时代的礼法，不想与他们在这无谓的事情上多做解释，微微一笑，答道：“因为我傻呗。我就相信自己一点一点干出来的成绩，别人给的，不牢靠。”
秦川皱眉，想说朝廷是每一个百姓最坚实的后盾，可是抬眼看到书桌上那封奏折，想起朝中乱象，只能轻轻地叹息一声。
洛阳走上前，与他并肩站在窗前。窗外一树红梅怒放，她半边身子探出去，歪在红梅斜枝旁，笑着叫道：“嘿，秦川，笑一个。”
她的笑脸与怒放的红梅两相映衬，一时之间竟说不清到底是红梅开得更盛，还是她的笑靥更灿烂，秦川只觉满心抑郁转眼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拂面春风。他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扬，竟轻轻点了个头，“好。”
洛阳见秦川终于放下包袱，整个人轻松不少，心里开心，一跃坐在窗棱上，两条腿垂着不停晃荡，“诶，这样就对了嘛，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秦川耳根子一热，嘴里轻声斥道：“胡说什么呢。”
洛阳却已转过了话题，“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东门码头上的命案。”
秦川不解：“一大早捕快和仵作就赶过去了，我还在等他们回来汇报情况。怎么，你认识那个死者吗？”
洛阳点点头：“嗯。昨天下午他才来找过我，从我手里买走了二万斤土豆。”说着便把事情都讲了一遍，“我怀疑此事与贾老板有关，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独得那些土豆，好向朝廷要嘉奖。”
秦川将手撑在窗棱上，沉眼看着外面的红梅，细细将洛阳讲的话又梳理了一遍，然后问道：“你刚才说，贾老板的背后，是昌王？”
洛阳点头。
秦川想起那封退回来的奏折，道：“这样就说得通了。”
洛阳不解：“啊？”
“如今的朝政被昌王和裕王两党把持。昌王是陛下的三子，裕王是五皇子，太子被废后，他们两股势力做大，在朝中斗得你死我活。谁能做出让陛下亮眼的政绩，谁就离大宝之位更进一步。”秦川慢慢向洛阳解释如今朝中的局势，“政事堂是昌王的地盘，我猜，我的奏折进到政事堂后，被昌王知晓，他便决意将此功绩揽在自己身上，再加上贾老板向他汇报了有亩产万斤的土豆，他更加不会放手了。贾老板应该是经了他的授意才如此胆大妄为。”
洛阳的脑子有点懵，她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你的意思是说，这小小的土豆，已经成了昌王与裕王斗法的工具了？”
秦川“嗯”了一声，二人沉默下来。
洛阳所处的末世是无政府状态，经历最多的是抢地盘抢资源，至于政斗，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不过，虽然她不懂，但不妨碍她对这件事感到恶心。
他们不在意土豆将给老百姓带来多大的好处，只在乎他们自己能得多少利益，为此不惜以人命来填他们的欲壑。
而像秦川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却被发配到这偏远小城来，这样的朝廷，真叫人失望。
那所谓的朝廷嘉奖，不要也罢。
但她的东西，从来只有她自己扔掉不要的份，绝轮不到别人来抢。
她转头对着秦川道：“那个什么昌王，你怕吗？”
秦王嗤地一声笑，“若是我怕，如今便不会在这里了。”
洛阳想起初见秦川时他一身的伤，还死撑着用能兴奋神经的草药，一身硬骨头宁折不弯，“所以，当初要杀你的人，就是昌王吗？”
秦川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昌王，也许是裕王。我和恩师忠于太子殿下，他们谁都看我们不顺眼。”
洛心担心地看着他：“秦川……”
秦川见她一双眸子写满了担忧，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暖意，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微微笑道：“放心吧，我如今加强了守卫，他们近不了我的身。”
洛阳恼怒他弄乱自己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一把将他的爪子拍下来，哼一声道：“破案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至于土豆嘛，哼，我绝不会叫他们如愿的。”
说着洛阳双手在窗棱上一撑跳下来便要往外走。秦川忙拉住她：“你准备干什么？”
洛阳回头，对着秦川灿烂地一笑。几瓣红梅被风轻轻吹落，飘到她的发间，她浑然不觉，道：“放心，我不会乱来的。他不是想要朝廷嘉奖嘛，我这就把剩下的两万斤土豆白送出去，我就不信了，他能把全城的人都杀掉。”
秦川伸手轻轻将花瓣摘下来，微笑道：“没那么简单。他大可以又都买回来、抢回来。就算收不回来也没关系，没有人会与他向朝廷争功的，除了我们。所以，你就算把所有的土豆都送出去也不管用，他想的是封你我的口。”
洛阳眨巴着眼睛，愣住了，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秦川将红梅一瓣一瓣摘下放在手心，轻声道，“如今我的折子被他们驳回来了，原本他们该放心才是。可是昌王这个人，从来都是小心谨慎务求万无一失的，他必不会放过你。毕竟朝中还有个时刻紧盯着他的裕王在。你手里的土豆，他也要全部抢过来。”
洛阳低眉沉思，这么说来，他们只有被动接招的份了吗？抬眼见秦川一脸轻松的样子，忙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秦川脸上始终带着温润的笑意，抬手摘下最后一瓣红梅，轻轻放到窗边小几上，方才不紧不慢道：“除非他们杀了我，否则封不住我的口，该属于你的嘉奖，我一定替你要回来。”洛阳几乎跳起来，想说自己不要臭朝廷的嘉奖，可被秦川牢牢按住。他温润的眼睛看着洛阳，“听我的，好吗？”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眼睛里又满含期待，洛阳耸耸肩膀，不置可否，重新跳回窗棱上坐着。
秦川一手撑在窗棱上一手负在背后，淡然道：“至于命案，想要借此搬倒昌王是不可能的，但那个贾老板，区区一个商贾，我不信他便能做到天衣无缝，证据我总能找出来。”
自信，淡然，举重若轻，好似天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洛阳两条腿又晃起来，笑着道：“秦川，你现在的样子真帅气。”
“帅气？”秦川不懂，茫然问道，“这是什么形容？”
洛阳挠了挠头，用她能想到的这个时代的词解释道：“嗯，就是玉树临风，丰神秀异美姿仪。”
秦川脱口而出轻斥道：“胡说什么呢！”
洛阳惊讶叫道：“诶秦川，你脸红啦！”
秦川忙别过脸，沉声道：“姑娘家家的，要矜持一点。”
洛阳却非要凑过去打趣他，二人笑闹一团。
门口，小吏正准备端茶进来，见此情景忙站定。
满室春意浓啊，甚好！
可偏偏有那不长眼的急匆匆跑过来，小吏拉都拉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边冲进书房一边大叫着：“大人，案子破了！”
秦川转过身来，脸上迅速换上了威严沉着的表情，沉声问道：“什么案子？”
捕头满脸喜色，拱手禀报：“大人，就是早上的河边陈尸案，兄弟们才刚调查完死者的身份，就有人来衙门投案自首了。笔录过了，案发时间地点凶器都对得上，作案动机也合理，应该就是他了。”
秦川沉眸问道：“是什么人？”
“启禀大人，是贾氏粮铺的一个小伙计。”
听到这话，秦川与洛阳对视一眼，双双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这个贾老板，还真是不简单呢。
秦川凝眸沉吟，洛阳低头沉思，少顷，二人同时抬头，相视一笑，同声道，“不如来个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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