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山村的早上特别冷。
昨夜，洛阳是抱着她的小钱匣睡的，结果早上生生给冻醒了。起床一看，地上覆了层浅浅的白霜，乳白色的浓雾笼罩了整个山村，可见度极低，几米远的井台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放在屋子外面的水盆里结了浅浅的一层冰，冻得洛阳龇牙咧嘴。空气里湿漉漉的，寒意浸到骨子里，让人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四儿冻得一晚上没睡着，鼻子下冻出两条“清龙”来。
是该添置点木炭火炉厚棉被之类的过冬之物了。
洛阳一把揽过四儿，将他搂得紧紧的：“看你这小可怜的样儿。走，姐带你下馆子去。”
四儿摇摇头：“姐，家里还有昨天剩的羊肉汤呢。虽说现在有点钱了，可也不能浪费呀。我去热热，再洒多点姐你喜欢的胡椒，擀点面条扔进去，又好吃又暖和，好不好？”
这孩子就是太懂事儿了，生怕因为他多花了洛阳的钱。之前不小心打烂个碗，他蹲在地上捧着碎陶片抹了半天眼泪，洛阳开解了他挺久，又把碗补好，他才稍微好受了点。之后几天，他都不用碗吃饭，自己砍了根竹子，把竹筒当碗装饭吃。
四儿说完便去厨房里生火了，洛阳拿了把扫帚准备清扫院子，刚打开院门，就见篱笆栅栏边蹲着一黑影。
冻了满脑袋白霜的赵大春双手拢在袖子里，见洛阳出来，忙站起来。许是蹲的时间长了点，腿有点发麻，趔趄了一下。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个，我是来送那十贯铜钱的。”
秦川判赵家赔偿十贯给洛阳，十日内交清。之前他们用了原主的钱都没现银还，不得已拿了一亩地作赔偿。如今十贯铜钱，他们要怎么还，洛阳很想知道。
赵大春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我们家实在没钱了。地是祖宗留下来的，总不能都败在我的手里。家里唯一值钱的也就是那头老黄牛了，还是当初你在的时候买的。你看，我把那头老黄牛给你，行不？”
洛阳嗤笑，拿原主买的东西来赔给原主，这赵大春，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要，要是不行就算了，”赵大春见洛阳脸色难看，忙期期艾艾道，“那个，我们再去想想办法。就算卖地卖房子，总归会把钱凑齐了给你。”他扯着袖子抹了一把冻出来的清鼻涕，歉意地朝洛阳笑笑，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身上的棉衣破了个洞，白白的棉絮从洞里钻出来。洛阳瞅着那个洞，心里跟猫抓似的，说不清什么滋味。
别心软！别心软！恶人就该不得好下场！他卖地卖房子都是活该！他是赵家人，不会过不下去的！
这样想着，嘴里却不由自主叫出了声，“那个，你等等。”
赵大春疑惑地转过身来。
洛阳板起脸：“牛牵来，咱们的账一笔勾销。”说罢她啪的一声将门关上。
赵大春愣在门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答应了？
洛阳身子抵在门后，狠狠给自己了个白眼，咋就这么容易心软呢！
赵大春很快就把牛牵来了，顺带着还白送给洛阳一架新打的车。反正他牛都没了，留着牛车也没用。洛阳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与四儿吃过早饭，将牛喂得饱饱的，她便硬拖着四儿坐上牛车，去往县城。
一路上四儿都垮着一张小脸，显得不情不愿，特别在听洛阳念叨着要买什么什么的时候，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下去了，局促不安地对洛阳说：“姐，要买的东西，能不能减少一些啊？我觉得我不用木炭和厚棉被也可以的。”
洛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四儿啊，别给姐省钱，姐现在有钱……”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四儿打断。他好像很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姐，有钱也不能乱花啊。你现在才三亩地，就算加上赵有财输给你的，也才六亩地而已，这么点子地哪够啊，现在地价那么贵，几十贯铜钱也就买个几亩。还有你的房子也是别人不要的旧房子，总得修缮吧。还有，姐现在年纪不小了，总得攒嫁妆吧。本来女户就不好嫁人了，你不多攒点嫁妆，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他噼里啪啦一通说，哪里像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花洛阳钱的样子，分明是站在整个家族兴衰的角度进行谋划，连洛阳嫁妆的事都考虑进去了。这哪里是收养了个孩子，分明是给自己找了个爹。
洛阳看着路两边被霜染白的松柏，有点愁，这孩子，将来可怎么得了？
几乎是被四儿苦口婆心劝了一路，两人终于到了县城。洛阳实在受不了他的喋喋不休，忙指着街边卖炒货的摊子道：“咱们买点东西去谢谢秦大人吧，顺便把我的匕首赎回来。”说罢便把车子径直往县衙赶去。
她们因为坐车的缘故，绕了几里路过桥，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四儿闻着街上食肆里飘出的饭菜香，一把拉住洛阳：“姐，咱们来得不是时候，还是等吃过饭再去找秦大人吧。”
洛阳不解：“为何？”
四儿无助地叹了口气：“姐姐呀，现在是饭点，咱们现在上门，不像道谢，倒像是蹭饭去的。”洛阳不以为然，眼角瞥见秦川的站在衙门□□待小吏什么事情，洛阳忙挥舞着手，大声喊起来：“秦川——”
四儿差点暴跳起来捂住她的嘴：竟然直接叫县令大人名讳了？！
秦川寻声望来，见是洛阳，脸上露出笑容，大步走过来。洛阳在牛车上探出半个身子，热情地招呼道：“走，我请你下馆子去。”
秦川拍了拍健壮的黄牛背，赞叹道：“不错啊，这么快就有牛啦。”
洛阳也很得意，一拍车辕：“那是。全托你的福。上来。”
秦川虽是从小不受宠的，家里到底还是世家贵族，出行要么骑马要么是华贵的马车，哪里坐过牛车啊。更何况这头黄牛并没有被精心伺候过，身上一股子味。只是洛阳脸上的笑实在太明朗，他一时被这笑迷惑，便点头答应了。过了一会儿，想起身上还穿着官袍，便叫洛阳等一等，他去换身便装来。
秦川一走，四儿忙凑到洛阳跟前，愁苦着一张脸道：“原本咱们俩人吃两个烧饼就行了，现在可咋办呀，要请县令大人得上酒楼吧……姐，你带够铜钱了吗？”
对四儿的焦虑洛阳并不能共情，她不解道：“一碗馄饨，需要很多钱吗？”
四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满脸的不可置信：“姐，你不会就打算请县令大人吃馄饨吧？”
洛阳点头：“对啊。”
四儿的表情变得惊恐，他摇着洛阳的肩膀，好像要把她摇醒：“那可是县令大人啊！他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喝的是玉液琼浆，你就打算用一碗馄饨打发他呀？姐，你这是要跟县令大人结仇呀……”
洛阳脑子快被他摇成浆糊了，她不明白，请客吃饭，还能吃出仇来吗？
二人正僵持着，秦川出来了。四儿只得不情不愿收了手，一个劲向洛阳使眼色。
秦川一身云影暗纹月白长袍，腰悬青色玉佩，头发简单用一根青色玉簪挽起，整个人如芝兰玉树，简直是这浊世间一翩翩佳公子。洛阳脑袋晕晕乎乎的，茫然问道：“秦川，我请你吃小馄饨，就是城西那个很多人排队的燕氏馄饨铺，你喜欢吗？”
秦川接过洛阳手中的鞭子，坐在车辕，鞭子啪的一下在空中甩了个鞭花：“好啊。早就听说燕氏馄饨好吃了，正想尝尝呢，今天托你的福了。”
洛阳得到认同，开心得跟个孩子似的，挤到秦川身边，笑道：“就是嘛，那家的馄饨多香啊，我以前路过都舍不得吃。现在终于有点钱了，可以犒劳一下自己了。”
二人并排坐在前头，兴高彩烈地聊起燕氏馄饨来。四儿坐在牛车后面，托腮茫然：这，大概，可能，就是所谓的臭味相投吧？
秦川来这个县才一个多月，百姓们并不认识他，再加上他没穿官服，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有钱公子哥，燕氏馄饨铺的老板老实不客气地让他去队尾排着。他让洛阳去把牛车安顿好，自己规规矩矩一个一个往前排。四儿说他来排就好，被秦川直接拒绝，他只好跟在秦川旁边，战战兢兢陪着。
排了一柱香时间，终于到他了。洛阳早已占好座，他手捧托盘，将三碗洒了碧绿葱花的小馄饨端过来。小馄饨香气扑鼻，三人也饿了，不再客气，纷纷捧着碗大口大口吃起来。
馄饨皮香滑弹牙，肉是混了小香葱和干木耳的猪肉，拌了几粒胡椒，汤底是用大骨熬制的，吃起来鲜香嫩滑，在这寒冷的冬天，三人均吃得身上微微冒汗，真是畅快！
吃完饭，洛阳正要掏钱付账，被秦川按住。洛阳忙道：“说好的，我请你。”
秦川一脸郑重：“这个钱必须我来付，因为，我想做一件事情，这件事会损害你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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